北京老妞

土生土長北京老妞,深愛北京,熟悉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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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碰頭食”

(2016-09-29 22:52:02) 下一個
舊日的北京,隨時隨處都能聽見沿街叫賣“碰頭食”、做小買賣兒的吆喝聲。 北京人足不出戶,隔著院牆聽見小販的吆喝聲,想做生意開開門就行了。“賣什麽 吆喝什麽”,小販賣的東西不同,吆喝的聲調自然也不同,有的圓潤飽滿,有的尖 厲淒愴,有的低回悠長,有的如詠如歌,此起彼伏的象是一支市井生活奏鳴曲。從 春到冬的節令流轉,從早到晚的時辰變換,這支曲子疾徐有秩永不停歇,象在讚歎、 誇耀;又象在怨歎、傾訴,“九腔十八調”地總是變換著旋律,回蕩在古城深處。 過年節,小販肩挑著盛有清水綠藻、紅金魚的木盆兒,在胡同裏吆喝著“哎嗨, 大小噯,小金魚來賣! ”北京人買來金魚回家,討的是“年年有餘”的吉祥。二月 初一是祭祀太陽神,供太陽糕的日子,一大早兒就有小販吆喝“太陽糕來,小雞的 太陽糕啊”。賣的糕上捏著一個小紅公雞,象征“日中有金雞”。三月三東便門外 的“蟠桃廟會”,聽見一聲“噯這小棗兒豌豆黃兒,大塊的來! ”北京人知道肆虐 一冬天的寒冷就快過去了,抖抖滿身的塵土,感到了融融的春意。賣清水杏的一吆 喝,一準兒就到初夏了。小孩子家喜歡用那小青杏蘸麥芽糖稀嚐時令。小販吆喝出 來:“清水來,杏兒來,不酸來,粘了蜜來!裏頭還有個小雞兒來!”其實哪有小雞 呀,蒙來小孩兒就得。五月端午節時,賣櫻桃的小販兼售黑白桑椹:“哄櫻桃,大 個兒的是櫻桃,那小個兒的都賽過李子,賽李子來櫻桃……桑椹勒海,櫻桃”。六 月裏陰雨天,路上泥濘北京人不便出門,所以有的貧家小孩就背筐叫賣“臭豆腐, 醬豆腐,鹵蝦小菜,醬黃瓜”。也有的窮苦孩子戴著破草帽,打著赤腳,吆喝著賣 煮豌豆:“牛筋的豌豆噯,多給了豌豆來,賽過榛瓤兒,豌豆哩多給”。大人賣蒸 芸豆的則帶蒸茲菇,吆喝一聲“燙手哩多給,蒸芸豆來熱哎”。北京人聽到一嗓子 “管打破,打破的西瓜來! ”甭問,那就是夏天了。夏日的早晨悅耳的是推車賣菜 的吆喝:“溝蔥哎,柿子椒哎,買大個茄子,約洋白菜,黃瓜來黃瓜來”。賣河鮮 的小販最能渲染夏天的氣氛,河鮮兒就是鮮核桃瓤兒、鮮榛子瓤兒、鮮菱角瓤兒唔 的,“白花藕來,河鮮兒來,賣老蓮蓬來呀!”聽著就讓人遍體清涼,生意沒跑兒。 天高雲緲,秋風送爽時,京城內外“甜葡萄、脆棗兒來”、“高莊的柿子來哎,六 個大錢一堆來”、“南瓜大的柿子來,澀了還管換來”不絕於耳。聽到“快買團圓 菜子來——,過節! ”北京人就意識到已是“西瓜月餅供老天,家家戶戶都圓月” 的中秋節了。中秋一過,北京人拆了夏天搭的涼棚,四處開始飄散著糖炒栗子的香 味。吃過七尖八團的大螃蟹,羊頭肉也上市了。賣羊頭肉的小販挑著兩頭翹起的棕 繩扁擔,一頭挑個大圓扁筐,邊走邊吆喝著:“哎,羊頭肉哎! ”聲音竟似淒苦, 秋意卻也蕭然。半生少時所會的歌謠甚少,無外乎是“咪哆哆哆發咪來,老頭領著 老太太”、“高級點心高級糖,高級老頭上茅房”等鄙俗不堪的東西,現在能憶起 的也就是這一首最清新了: “水妞兒,水妞兒,先出了犄角後出頭唉。你爹,你媽,給你買了羊頭肉……” 羊頭肉其實就是一種不加任何佐料的水煮羊頭。碰到買主時,小販在筐上放塊 小案板,用雪亮的大刀切成飛薄的大片,再用鑽有小孔的牛角灑點兒五香細鹽,北 京人就偏這一口兒。初冬,吆喝就象北風一樣一聲緊似一聲,“栗子味的白薯哎”、 “掛拉棗兒酥、焦、脆哎”、“沒有蟲兒的大海棠啦”、“賣黑棗來!”。北京人 有句話:“不怕三黃,就怕一黑”。三黃是栗子、柿子、白薯;一黑是指黑棗。隻 要黑棗一上市,天就真的冷了。“臘七、臘八兒,凍死寒鴉兒”,時入大寒,天氣 已冷到極點。胡同口兒傳來一兩聲“菱角米來喲! ”的吆喝聲。北風之夜,京城街 裏背風處搖晃著一盞小油燈,小販縮著脖子扯著嗓子:“脆瓤的落花生哎,那芝麻 醬的一個味兒呀,芝麻醬的一個味兒呀——”。等到出現了“賣畫兒來賣畫兒——”、 “供花撿樣兒挑”、“鬆柏枝來,芝麻秸來”的吆喝聲,北京人就知道“一元複始” 在即,又該辭舊迎新了。年節裏逛了廠甸,小孩們吹著琉璃喇叭,手裏還要攥著根 兒大糖葫蘆。大糖葫蘆是用麥芽糖稀做的,紅紅的山楂串成幾尺長,回家的一路上 甭提多神氣了。“葫蘆——兒,冰糖的”,北京的糖葫蘆以冰糖葫蘆為正宗,薄薄 地裹著一層糖,晶明透亮,味道最佳。冰糖葫蘆取料很多,如海棠、山藥、杏幹、 葡萄、桔子、荸薺、核桃等,但還是首推山楂,酸甜可口。 叫賣吆喝聲也在報著一天的時辰,老北京趕早賣豆汁兒的小販多是挑個擔子, 一頭挑著小煤爐,爐上是豆汁鍋子,另一頭是一張小方桌,擺著炸焦圈、芝麻燒餅、 小菜等吃食,走街串巷吆喚“開了鍋的豆汁兒粥!”北京人買了用鍋用碗端回家去, 就著辣鹹菜絲兒喝。豆汁兒是選用一水兒的圓粒綠豆,淨水淘洗、溫水浸泡,水磨 成漿,提取澱粉後的老漿,再經過發酵就成了。北京人喝豆汁兒,講究的是酸、餿、 燙、辣,吸溜吸溜地喝下去,無分寒暑地出身透汗,要得就是這個勁兒。聽見小販 大聲吆喝:“餛飩——,開鍋! ”就多半兒是過了晌午了,小販擔子上放著骨頭煮 的湯,煮得久了,那湯是濃濃的膩膩的,餛飩皮薄餡小,勉強可以吃出其中有一丁 點兒肉,好在佐料舍得放,蔥花、蝦皮、冬菜、芫荽、醬油、醋、麻油,最後再灑 上點兒竹節筒裏裝著的黑胡椒粉。下午三四點鍾叫賣的是“茶湯來,油茶來”,茶 湯是將炒熟的糜子麵放上紅糖,用滾開的水衝成。與其相似的油茶則是用牛油或素 油將麵粉炒熟,再加入開水。茶湯和油茶又都有“八寶”之說,即加上青紅絲、葡 萄乾、山楂條、核桃仁、瓜子仁等果料,喝上去香甜可口。賣茶湯的小販前麵挑個 紫銅大茶湯壺,壺分兩層,外層蓄水,裏層燒火,壺底座放著木炭和一雙火筷子; 後麵挑個大木桶,掛著水舀子,木桶上放個木隔子,裏麵有碗、匙子、糜子麵、油 茶、藕粉,還有一罐紅糖。遇有買主時,先拿小瓷碗把糜子麵或油茶用水調開,再 到前頭將銅壺搬起,提得高高地衝下來,小銅勺攪一陣成糊狀,遞給買主。北京人 把豬頭肉煮而熏之, 稱“熏魚兒” 。賣熏魚兒的背個紅漆木櫃,走街串巷,吆喝 “熏魚兒、炸麵筋來喲! ”“熏魚兒”色紫味淳,北京人買來下酒或夾個“片兒火 燒”(不帶芝麻的火燒)吃,別有風味。聽見小販一吆喝“驢肉,肥——”,北京人 知道準是掌燈時分該家走了。 舊時京城裏除了走街串巷的賣“碰頭食”小販的吆喝聲,還有另一些做小買賣 兒的叫聲,夾雜在吹拉彈奏俱全的“報君知”聲中。比如盲人算命的是笛子聲;耍 猴兒的光打大鑼;大鑼、小鑼間奏的就是耍傀儡子的了;打小鼓或皮鼓的是收舊貨 的,還叫一聲“有破爛兒我賣——”,所以北京人會說什麽東西不值錢是“值仨不 值倆的便宜了打鼓的”;打梆子的是賣油的;用鐵棍撥喚頭是剃頭的,喚頭象個叉 子,用棍一撥嗡嗡鳴響,要剃頭的就聞聲而至;聽見吹嗩呐的就知道是耍耗子的來 了;賣碎布頭、針頭線腦、備粉的搖著撥浪鼓;搖大鼓的是賣炭的;夏天裏打冰盞 (即兩個小銅碗)的是賣酸梅湯的;搖鈴的是賣絨線的;盲人賣唱則是彈三弦、打竹 板;就屬那給人磨剪刀菜刀的最賣塊兒,邊磨刀邊攬生意,一會兒用手拍打著鐵鐮、 一會兒吹一陣小號、再吼一嗓子“磨剪子咧——,鏹菜刀!” 隨著合營社改破四舊割尾巴的幾番滌蕩,數百年流傳於北京豐富多彩的叫賣聲 在十幾年的翻天覆地中,竟成絕響。1983年大陸的春節聯歡晚會上,素以表現 北京人鄉土生活傳神入微著稱的北京人藝的老一代藝術家們,組織了一個“花甲合 唱團”,以組曲的形式專門表演了北京街頭小販的吆喝聲,再現了一幅舊日北京市 井生活的畫麵。看著於是之、黃宗洛等一個個蒼老的麵孔,聽著他們把久已不聞的 北京的叫賣吆喝聲唱得那麽動情,半生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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