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可、夜寐安、二便暢，百事可樂

從基橋過波托馬克河，右拐駛入華盛頓城區的 M街，在第一個路口等紅燈時小駐片刻。日已落，暮色罩街頭，先生正和我說給過這邊常駐的那位Homeless的小哥零錢，“咦！今天怎麽換了一個新麵孔？”

 

秋日的夜晚已微有寒意，她坐在輪椅裏，雙肩抽搐，低著頭哭得旁若無人。“她得了癌症。”眼尖的閨女盯著她身上掛的牌子叫起來。

 

先前那位黑小哥其實已過中年，但每次路過，總見他陽光滿麵，自在哼歌、舞蹈。雖無家可歸，卻叫人看不出半分落魄，有時高興起來，還幫忙指揮交通。但凡有人搖下車窗示意，便蹦蹦跳跳跑過去，歡歡喜喜接過零錢大聲致謝。

 

而她顯然不可能搖著輪椅穿梭於滾滾車流之間，再好心的車主，也多不會特特的走下車去給她零錢。這一整日其所獲無多，兼疾病纏身，落魄如此，倍感心酸，乃至慟哭不已。

 

看來，有個好身體，幹啥都歡喜。而有病，沒錢，一個人晚景淒涼，大約如此。記得早在上大學時，下鋪的好姐妹阿敏睿智無比，告訴我大多數人會在年輕時不得不犧牲健康去掙錢，待年老時又會花錢來買健康。所以，雖在我們學習就業之時，中醫被貶，幾無立錐之地存身，其誓必要將冷板凳坐穿，邊養生邊行醫，一直到成為名老中醫。

 

中醫問診，總會有吃飯，睡眠，大、小便這三項。不管多嚴重的病，若查房記錄和出院總結裏寫上，納可、夜寐安、二便暢，則必然緊跟一句，預後良好。然後，可以展開雙眉，放心大膽回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拉就拉。

 

《三國演義》中司馬懿聞諸葛亮“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便知“孔明食少事煩”，不能長久。脾胃乃後天之本，人生幸事，便是有一個好胃口，吃嘛嘛香。我家老爺子一拿起酒盞就高興，開始嚷嚷，“我年輕時一餐要吃兩斤米”，驕傲的口氣仿佛給個美國總統當也不換。（嘿嘿！真要是當美國總統，當然會當仁不讓了。告訴您一個秘密，老爺子謀劃，要乘希拉裏和特朗普鷸蚌相爭，兩敗俱傷之時，他老人家漁翁得利，一舉拿下美國總統寶座。您不信，瞧，老爺子連總統就職演說的禮服都早早準備好了，那是幾個星期前在我們鄰居的跳蚤市場買的，老爺子穿上在鏡子前美美的照了好久，問：“看老爸是不是年輕好多！”老爺子老當益壯，從不打無準備之仗，一旦失敗，退路都想好了，大不了留下來在美國當農民學習先進農業技術，再大不了，回國去打牌。——噓，您小聲點，不要走漏了風聲！）

 

現今八十的老爺子，上半輩子幾乎沒刷過牙，再後來刷了但從沒刷幹淨過，卻仍是銅齒鐵牙，吃飯的幹勁十足。包著硬皮的生栗子，老爺子一咬兩半，剝開皮嘎嘣嘎嘣嚼得那個香。稍微煮時間長點的骨頭，就嚼成渣將骨髓吸幹淨。要是早上八點、中午十二點、晚上六點半還沒開飯，肚子裏的饑蟲開始叫，“餓了！餓了！”老爺子就扯著大嗓門喊：“怎麽還不吃飯呢？我要回家了，跟你們脾氣合不來。”

 

吃完了，閉目養神，小憩片刻。一到晚八點半，準時上床睡覺。常常刷微信看到好多小夥伴們午夜時分還在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再看我家老爺子一躺下便鼾聲如雷，任外麵刮風下雨打雷，不能撼動其甜蜜美夢。想問幸福在哪裏？幸福不在權力的遊戲裏，它就在香甜的睡夢裏。

 

高中時在一個舉國聞名的中學求學，學校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從早上六點起床到晚上十點熄燈，所有的時間幾乎都用來上課、刷題。吃的又差，對蛋白質的記憶是豆腐湯裏漂著的幾個油油的小肥肉丁，青菜裏裹著的蝸牛和蚯蚓。等到每個月放一天假回家，腹中裝上一堆葷腥，第二天開學，準有人開始腹痛拉肚子。睡得也差，十幾個人一個宿舍，晚上總有積極上進的同學點燈夜讀。寂靜的夜裏，翻書的聲音是如此強大！使勁跟自己說，睡呀，睡呀，快睡呀，明天還有一整天的課呢，然後閉著眼睛聽著翻書聲醒著到天亮。於是乎，晚上睡不著，白天打哈欠，一聽課、做題就想睡覺。很快宿舍裏最勤奮的女生得了嚴重便秘，半個月沒有大便，腹脹、腹痛難忍。醫生說：“吃青菜，吃青菜呀，怎麽不多吃青菜呢？”唉！吃不香，睡不著，幾十枚開塞露用下去也不見效，青菜能管啥用呢？等到三年畢業，大部分學生集頭疼、胃痛、便秘、痔瘡、神經衰弱等毛病於一身。

 

從此，再也不願回母校。想當年如果吃得香，睡得著，必定將清華考。早把清華校園裏“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的標語，改成“要為祖國健康工作，好身體從娃娃抓起”了。從上大學才開始鍛煉，太晚了。

 

終於有一天，碰到我先生，說：“高中為啥要啃書本呢，腦袋被驢踢了？傻呀！我們天天一群人去爬山涉水溶洞探險。好不自在。”生活居然如此逍遙，立馬羨慕嫉妒，憤恨難消，必嫁之而後快。然後，陰平陽秘，身心得健。

此生夢想，唯願到七老八十，齒不搖、發不落，炒蠶豆嘎嘣嘎嘣嚼得香，一夢黑甜到天亮，輸尿管裏沒結石長，沒痔瘡，一早起來大便暢。當然，還得要一個帥哥陪著，在激流裏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