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潮汐湖的櫻花絢爛開始,華盛頓的花開了一茬又一茬。這春天的花美得讓人目不暇接、心花怒放,也讓眾多與我一樣花粉過敏的人眼癢難熬、噴嚏連天。生活總是一邊美好,一邊叫你難過。
夏日將到,這些盛開過或正在盛開的花兒,很自然的讓人想起“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此時此刻,窗外的春雨正下得歡喜且似曾相識,去年第一場秋雨也是這般細密柔情。那時,院子裏略帶涼意的秋風輕輕吹走一整夏悶熱的暑氣,悄悄吹開已聚了一上午微微陰沉的浮雲,太陽被遮著臉,遮不住的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探出來,照亮淡灰中透著青藍的天。那一刻,第一張秋葉風姿綽約、緩緩而下,落在Micky的身上,她微笑著坐在藤椅中,在睡夢裏正悄然離去。
Micky是Myra Ann Shulman的昵稱,認識她是偶然。在附近圖書館借書時,不小心推開了一個會議室的門,原來正好在舉辦英語沙龍活動,而Micky是這個一周兩次的誌願活動的發起人。大家討論正烈,我這般粗魯地半中間插足,Micky並不在意,而是真誠微笑歡迎,讓人頓覺滿室生春。
這個沙龍學員來自世界各地,中國、日本、韓國、德國、巴西、阿聯酋和蒙古等,所以課上盡是五花八門帶有各地口音的英文。像我這麽挑剔的人,雖然自己也發不好音,但有時有人口音實在太重,聽著聽著就鬱悶了恨不得要去撞牆。圖書館的牆是公共財產,撞壞了就得賠,所以當然撞不得。中國人最喜歡的是“拿塊豆腐撞死”,最好的辦法是從家裏帶塊凍豆腐。可是記性不好,總忘了帶,每每聽到水水的發音,就仿佛聽到唐僧開始念經,腦袋發痛,屁股扭動如坐針氈。
能吸引我過來繼續課程的當然是因為Micky。以其36年的ESL(非母語英語課程)授課經驗,帶我們學習極其遊刃有餘,再稀奇古怪的發音她都能聽明白,並且給予鼓勵。其授課內容不拘一格,多以當前的時政熱點為討論話題,比如流產,比如槍支管控,比如奧巴馬決定與古巴建交等。有次因為台灣的一個學員在做個人演講時提到了台灣的風光,Micky便引發“台灣是不是中國的一部分的”討論。因為來自中國的學員頗多,一時課堂便炸了鍋,其中有位男學員表述論據“如果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當初蔣介石就不可能撤退到台灣去”,Micky欣然讚賞。
去年的第一場秋雨的來臨是在一個星期六,在順延的那個周一,初秋的陽光照著小樹林,天藍得恰如周世宗的柴窯裏新出的“雨過天青”,走向圖書館的小徑鳥鳴陣陣、溪流潺潺。一路歡喜,卻被攔在門口,曾被Micky讚賞的那位男士尚未開口,我便明了Micky已不可能再來給我們上課。幾天前還在聽她講自己的一個孫兒在旁邊小學Advance班,是多麽的聰明可愛;講曾有個學員帶來的餃子是多麽的讓人回味無窮,當時還想著有機會給她帶一些過來。
人世間的離別原來總在一瞬間,若知相聚如此短暫,就該多來聆聽。這位個子矮小,靠近右肩部有一塊明顯隆起的駝背的女子,從俄羅斯遠嫁來美國,在這異國他鄉開枝散葉,兒孫滿堂。在分別任美國大學和喬治.華盛頓大學ESL教授期間,所授學生如桃李遍布天下。又筆耕不輟,著有《Cultures in Contrast》、《Journeys Through American Literature》等十二本著作。
其一生履曆豐富、人生圓滿,恰如夏花般絢爛,才會沒有遺憾,才可以走得那樣優雅從容,如秋葉自然而落。人間的死亡有千萬種,唯有這一種最最幸福、叫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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