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幾代人都愛吃小籠包,從祖輩,父輩,同輩一直傳下來,連出生在海外的第四代大寶,小寶也不例外。當然大寶小寶現在吃的小籠包,隻能是華人超市裏的冷凍食品了。
從前在南京,離家最近的小籠包子店,是一家叫做"菜根香"的餐館。啥時饞了,奶奶就去那裏買兩籠,裝在鋁飯盒或者搪瓷鍋裏端回家。這小籠包子是奶奶的誘餌,叫我們起床,喊我們回家,哄全家聚集,全都依賴它:"快,小籠包子來了,趁熱趕緊過來呀!"
家門口的小籠包作為靈活機動的解饞牙祭,已經是很物有所值了。不過,我家每年還會有一次---僅僅是一年一次的小籠包大餐。在這家名為"永和園"的老店吃頓小籠包,對我們就像帝王祭祀那樣,年複一年成了一種儀式。
如果說"菜根香"是隨和溫婉的鄰家小妹,那"永和園"就是典雅精致的名門閨秀了。當然現如今這樣的比喻怕要禁止了。普世價值所倡導的蓮花世界,隻許說好,而且是一樣好,不能說誰比誰更好。大千世界,誰敢比個孰高孰低,孰優孰庸,都會被批為"歧視"。所以"永和園"的高貴,我不敢渲染。我就這麽說吧,每年吃次"永和園",對我家,是個值得盼望的節慶項目。
是的,我們是過節才去"永和園"的。這個節,是清明節。每逢清明,我們去雨花台給爺爺掃墓的歸來途中,必定要在夫子廟下車,然後在"永和園"美美地吃上一頓小籠包子/小籠蒸餃。"永和園"的包子,那滋味包含的是山川曆史,是文化傳承,是故土情懷,是難以言喻的高端大氣,別家的店,沒法山寨。我後來也吃過台灣的鼎泰豐,上海的城隍廟,所以我知道"永和園"不可取代的獨特魅力。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路人遙指杏花村。"南京的清明,往往春寒料峭,有時棉衣還沒能脫身。但是我們卻迫不及待地把掃墓當作春遊,一路歡聲笑語,好像並無悲悲切切。雨花台,民國時期的刑場,解放後被建成了著名的烈士陵園。山的另一麵,則是私家墓地。我們繞開烈士陵園,走羊腸小道,去往墓地。一路上,早春的野花已經開放,我和妹妹邊奔跑邊彎腰找尋漂亮的雨花石,喜歡的,就拂去塵土,放入口袋。到了墓地,我們上坡,在青山綠叢中兜兜轉轉,找到了爺爺。奶奶一看到爺爺的墓,立時悲從中來,潸然淚下。咦,一路上咱們不都是興高采烈的嗎,奶奶怎麽說哭就哭,像上好了發條的準點時鍾似的?
爸媽給爺爺的墓做清掃整理的時候,我四下轉悠。這塊風水寶地,一年不見,爺爺又多了不少新鄰居。這一帶埋葬的,多是南京地區的民主人士,社會名流。記得不遠處是紡織企業家劉國鈞的墓,做得特別大。
有一年清明節,我們掃墓完畢準備離開雨花台。那天的雨花台車站,人潮湧動,擁擠密集超過往年。圍繞公共汽車上演的,是咒罵叫喊,你死我活。我們知道擠不過,放棄了一輛又一輛。眼看正午已過多時,大家有點開急,商量下一輛車來,我們也要擇野蠻棄文明,來個適者生存了。
我們終於前推後攘地擠上了。可是這沙丁魚罐頭般的車廂,屆時怎麽下車呢?果然,到了夫子廟,我們的下車比剛才的上車還要艱苦卓絕,最後掙紮到出口的我,好像還被急不可耐的車門給夾了一下,嚇壞了下麵伸手接我的媽媽。
發辮散了,衣扣掉了,驚魂未定之下,我們彼此安慰: 前麵就是"永和園"了,讓味蕾的滿足來安撫我們受傷的心靈吧。進了飯店,再次驚見人山人海。我們四下張望,才在一張已經有了一對年輕男女的圓桌邊落腳。經那兩人同意,我們可以拚湊,共用一桌。
爸爸見我們落了座,趕緊隻身去前台訂餐。許久,爸爸回來,告訴我們,因為人多加上我們晚點,今天小籠包子已經賣完。考慮到我們饑腸轆轆,爸爸已經改訂了飯菜。
我們的失望一下子寫滿在臉上。不一會兒,菜一盤盤地被端了上來。奶奶和媽媽驚呼爸爸怎麽這麽鋪張,沒有小籠包子,就馬馬虎虎對付一下,認個黴頭算了。可是他又是魚蝦,又是雞鴨,這簡直是要通過報複式消費來追求毀滅性快感的節奏啊!奶奶和媽媽的喋喋不休終於惹惱了爸爸,他一摔筷子:"你們沒有見過世麵,以後就不要出門,不要來這樣的地方!" 奶奶媽媽趕緊閉上了嘴。同桌的那對男女眼見這幕,互相對視一眼,低頭無語。我看見人家才兩個人,麵前堆的盤子也不比我們少。當然,人家或許還不是夫妻,而男方隻是在咬牙吐血討好女方而已。
不知為什麽,想起"永和園",我印象最深的記憶竟是這一次的不愉快了。擱從前,我會責怪爸爸大庭廣眾沒有守住涵養。現在爸走了,我再回想,就又覺得是奶奶和媽媽不夠善解人意。我心疼爸爸,心疼男人不被女人理解的那種掃興,心疼男人總被女人忽略漠視的一份尊嚴。
注: 圖片來自網絡。又,多少年以後,我在楓葉國一個爬滿常春藤的校園裏讀著父母的來信。他們告訴我,雨花台的墓地要征用,必須遷移。政府給了三種方案: 樹葬,水葬,或者自費被遷至更加遙遠的地方重新安葬。奶奶知曉後格外豁達:"不麻煩了,水葬!" 於是爸爸和二姑抱著爺爺的骨灰登上江輪,把爺爺的骨灰撒入了長江...手捧家信,我知道,"永和園"的滋味,今後隻在夢中了!
現在再讀,發現還很應清明節的景呢。
思韻兄,我補充說明一下自己的思路---其實是佛教的思路:我們人有五個東西(色受想行識,五蘊),本來是"我的",因為迷惑而當成"我",才造成了人間的各種痛苦。比如我們的情緒管理,很多人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和情緒,所以放不下情緒,不能理解、管理情緒。明白人就可以放下情緒,而繼續做事,並非不能有感情。
我發現網上一些和諧家庭都是善於管理情緒、而不是放縱情緒的家庭,這樣的家庭更有愛。並非放下情緒就沒有愛心。他們會覺察到“我的情緒”有波動,但“我”的愛心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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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身體其實也隻是“我的”,而不是“我”,所以也是可以放下的,耶穌就可以放下身體,然後還可以再拿起來。隻不過這個放下身體比放下情緒更難,更需要學習訓練。(這裏應該有個見山不是山的過程。這身體到底是“我”,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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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學教人的就是放下情緒、思想雜念。佛教深入了後,就是教人放下身體,放下肉身後,人還有光體(天使有光體),光體經過訓練也可以放下。直到放無可放(五蘊都放下了),會發現人其實是無形無相而有大能的,即是上帝。(Almighty, no form no shape)。
我相信,當人可以任意拿起、放下、進而創造任何現象、事物的時候,才理解上帝創造萬事萬物都是為了人使用、享受,而不是為了創造痛苦、懲罰世人。所以KNOW GOD一定導致LOVE GOD.
(我也相信佛教、基督教說的是同樣的事,隻是側重點不同。大家生活在同一個法界宇宙。這個看法有些人認同,有些人不認同。爭論很多。^_^)
在思韻這裏,我領會了很多。比如說,體會到,南京的女孩也是活人。:)。(難道以前都把別人當夷狄了麽?嚇我一跳)。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蘇軾太會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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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確實覺得想認真沉澱一下,考慮考慮那個穿衣服、脫衣服、開車、跳車的事情。按說我們的東西有用的時候應該能好好用,不能用的時候就應該不再成為障礙。既然I am a soul, who have a body. 那這個body就應該是靈魂可以自主離開、回來的。實際上聽說這也是很多實修的人可以做到的,就像上車,開車,下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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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段包子改飯菜的故事確實給人印象深刻。如果發散一下思維,也可以說人的反應可以推廣到“grateful”這個詞的含義。
我們在這個世界被壓榨的久了,本來應該欣然接納的美味禮物,一上來的初始反應反而變成了推辭、責備。在老天爺看來也是可憫的吧。
不過你的母親奶奶已經相當可以,立即就意識到,並能調整。有些人說不定還要繼續吵起來呢。
據說,如果人真有信心,就像耶穌說的,你要真有信心,能欣賞上帝的大能,就應該直接在水上走過去。:) 更不要說擔心飯錢了。
但是要人怎麽建立這樣的信心?
現在想,Grateful這個詞,中文翻譯成感恩,似乎太過於隆重。查了一下詞典,發現它原本是有Appreciate的含義,
翻譯成感恩,原本所有的“欣賞、理解,進而共鳴”的含義消失了。
不過現在英語裏的Appreciate好像也慢慢失去了“理解、明白、共鳴”的本義。I arrpeciate it :)
如果說Grateful能帶來幸福,我現在覺得關鍵在於grateful裏的欣賞、理解、共鳴。
一個人要是能欣賞上帝、跟上帝共鳴,你說那是什麽水平?當然出神入化要什麽有什麽了。
我要消停一下,體會怎麽跟上帝共鳴。祝思韻及各位朋友繼續好。
讀著思韻的文,從美食,到親情,從思念,到鄉情,懷舊感人!
上小學時,到雨花台春遊過幾次,也曾撿過很漂亮的雨花石,還帶到美國不少送人,那是南京特有的紀念與標誌。
跟著思韻的文也勾起許多童年的記憶…………,期盼著有一天重返家鄉,去品嚐永和園的小籠包。
視頻後半段是齊奧賽斯庫訪問南京實況,萬人空巷,找找看有無熟悉的場景:)梅山9424主體工程也是那時前後建成的。
心雨姐保重,阿爸阿媽都在,姐姐的故鄉是實實在在,一直張著懷抱等著你。我的故鄉,隻是記憶和夢幻了。
不過我們離鄉多年的南京人,終會在自己的心田,保留一個地方,隻給自己的城。其他地方的繁華,與我又何幹呢?
疫情回不了故鄉,讀著思兒這樣深入骨髓的文字,甜蜜又酸楚。好想上海,好想父母,好想小籠包。
紛紛路上行人,
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
有路人遙指杏花村。
看到您來留言很開心。
我們那時候撿的雨花石,是千萬年的歲月打磨而成的自然之作。現在市場上出售的雨花石,則是工業加工的產品了。無論怎樣,這石頭也是故鄉南京的特色之一吧。
一生很短,愛過,也被愛過,才不是虛度,所以我沒有辦法不寫人。僅有愛卻不夠,還要會愛,愛得深沉又有智慧,愛得無怨無悔,這,是值得一生去學習的功課。
對我的思念而言,雨花台的意義在於:山的另一邊,曾經安放過我的親人。我們在每年春天去看望親人時,有過一路的歡笑。
說的這麽好,自己在家裏做的怎麽樣呢?
思韻妹妹的文章寫得好,寫美食,卻寫進了童趣,鄉情,親情!
這個雨花石現在據說是炒的很貴呢,當年也不知道去撿一點,還有這雨花台,還有印象的。
周末快樂!
說起擠公共車,小時候媽媽帶著我和弟弟擠車的時候,常常被擠得哇哇大叫。有一次,不到六歲的弟弟被人夾帶著先上了車,車已經滿得再無法上人準備啟動了。我和媽媽在下麵急得大叫,終於有人將弟弟送了出來。
”心疼男人不被女人理解的那種掃興,心疼男人總被女人忽略漠視的一份尊嚴。“
思韻說得對呀,這半個多世紀來,男女的定位,困擾了不知多少人。
爸爸可能是因為剛祭奠完爺爺,覺得更應該珍惜眼前人,所以想讓家人好好吃一頓,奶奶媽媽希望省錢,都是因為對這個家的愛,方式沒有選對就是了,博主可以放下了。
話說我六年前回國,高中同學聚會晚宴上,也上了一種湯包,每人一個,包子的肚擠眼上插了一吸管。我疑惑不解,卻見同學們都很老道地吸了兩口,就扔一邊等著收走了。原來這是新式吃法,隻吸湯汁。我跟風學樣地嚐了後更加不懂:這湯汁沒有任何特色嘛!唉,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變得快喲!所以我說,“永和園”隻在夢裏了。
思韻啊,我就知道你是那種放不開的性子,就算下定決心選擇野蠻,行動還是跟不上思想。好歹最後你還是披頭散發地衝下了車,否則麻煩可就大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