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瀟瀟億往昔（二）

媽媽是我家的頂梁柱。我們每個孩子都非常愛她，因為她從來就是無條件地愛我們。我有時覺得，我爸還真象是她的另一個孩子，家中許多事情，媽媽倚靠我的哥姐多過我爸。我想這種格局，當是爸爸被關押時就形成了吧。

媽媽一共去過兩次我爸的批鬥會，其中有一次是帶著我去的。爸爸的好朋友居然揭發爸爸私下跟他們講的有關三麵紅旗的言論，我媽媽為此非常生氣，從次再沒有正眼看過這些人。

爸爸給我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胡子拉渣的，好是嚇人。於是我堅決不肯讓他抱。我爸頓時淚如雨下，說連從小抱大的孩子都不要他了，讓人還有什麽活頭？！之後扭頭就走。我媽趕緊追上，向他表了半天忠心，說了許多軟話，他才答應媽媽不尋短見。當年我外公同父異母的妹妹，就沒有這麽運氣。那天姑爹被批鬥後，她到處找不到關押他的地方，天正下著大雨，孩子又都在家等著她做飯，就想明天再去看他不遲。第二天，她倒是見著了他，不過已是生死永隔了。當年我爸剛被關押時，姑爹還來勸我媽，千萬要看在孩子的麵上，保重自己，沒想到他被關才一個多月，到底還是舍下了姑婆，以及三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那晚用被單做成繩子，自決在他曾經工作十幾年的複興中學。據姑婆講，當年沒有象姑爹一樣遭到提拔的同事，當了造反派頭頭後，就將已調任外校的姑爹抓回複興中學，將其打成貪汙犯。可憐姑爹當年被羅織的罪證，不過是150元未能核對的賬務。

媽媽說我從小就很乖，那次去學校看爸爸，老師及門衛給我糖吃，我都堅決不要（好笨！那時的糖塊多稀奇呀），當回家後鄰居問起今天我們去哪兒時，我居然說跟媽媽逛布店去了。我至今不能明白，何以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會自己扯出這個謊來，難道也知道自己的爸爸被人批鬥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還有一件有關我與我爸爸的，事後也是百思不得所以然。媽媽說有一夜，我突然大哭，怎麽勸也止不住，直哭了大半夜。第二天才知，我爸爸因熬不得被打，那夜將被單搓成繩子從五樓關押他的窗口逃下來，到三樓時繩斷人跌落，幸虧被底下的鬆樹擋了一下，隻摔壞了一條腿，撿了一條命。之後我爸硬是爬著翻出校牆，趁夜深坐了三輪車逃回家來，先由鄰居報信給我媽媽，之後被轉移到我舅媽家的親戚，養傷避難達6個月之久。我媽後來說，那晚是我家老太太托我報信呢。我對此始終半信半疑的。

我媽有時神神叨叨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但是有一點是無可置疑的，那就是，如果沒有我媽，我們早就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