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雨瀟瀟憶往昔(一)

(2016-05-16 07:30:41) 下一個

文革初期,母親剛過上較為舒心的日子不久-父親終於從北京中科院調回在上海的一所大學裏教書, 四世同堂也已減至核心小家庭,媽媽再也不用在愛掀桌子的奶奶婆底下討生活了。爸爸那時頗受學校的器重,除了被內定為今後的係主任外,還被委任去領導學校的四清運動。雖說他早出晚歸,媽媽依舊將家裏搞得井井有條,順便將俺吃成一個九斤胖丫-我的出生,據說很讓母親吃了苦頭,要不是那個德國留學的老醫生急中生智,我與我媽就懸了。

因為九斤,我當時在婦嬰醫院裏很出名-那個年代,九斤胖嬰確實稀罕;由此也可以佐證,我媽當時的小日子還真是過得不賴。在我鄰居眼裏,我卻是因為嚎哭而遠近聞名-每天夜裏,我都要大哭,嗓門嘹亮,持續長久。我爸四清夜歸,左哄右抱不得睡,堪堪熬到滿月,耐心也已殆盡,可憐老爸隻好蘸了甜酒釀給我吃- 終於為鄰裏除了一大公害。

福兮禍伏。文革的烽火日漸炙熱,爸爸因為對大煉鋼鐵以及60年代大饑荒而發的有關“反動”言論,被學校關押受審,媽媽其時正懷著我弟弟臨近生產。弟弟出生時,麵對醫院裏醫生護士的詢問,我媽隻好扯謊說我父親在外地出差;隻有等一批批看望的客人走後,才偷偷落淚。媽媽是個極為要強的女人,在父親被關的三年多中,隻靠一個人的工資(學校扣下我父親的工資,隻發15元生活費),艱難養活5個孩子,其中一個是我姑媽家的女兒。廠裏要給她補助,她都堅持不要。許多年後,我自己做了母親,邊上有老公照料,爸媽及公婆輪流照顧,我依舊被一個初生的小人兒,給搞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情急時,我也曾問媽媽,當年你是如何頂著外麵的淒風苦雨,獨自一人為我們這麽多孩子,撐起一片天來?我媽笑說,那時年輕,好象有使不完的精力-媽媽的嘴一向很緊。隻要她不願講的,你就沒法從她嘴裏套出一丁點。

記憶中的母親從不拘言笑,每天早出晚歸,周末及過年都在加班。每天我睡時及醒來,總見媽媽低頭在縫製,補衣服,納鞋底,做書包。偶爾我會從半夜醒來,原來是媽媽在給我們拍打蚊子。我於是會故意翻一個身,用手抓癢癢-媽媽總會過來,輕輕地將我的手挪開,然後給我掐蚊子叮咬的小包,舒服極了,我很想延長這美妙的時光,可惜總不能得逞,因為我總是不一會就沉沉睡去。小時候唯一能有機會跟母親單獨相處,唯有早上買菜時。每天早上,隻要媽媽摸一下我的臉,我就會醒來,快快穿好衣服,由媽媽牽著手,摸索著下樓梯,在昏暗的街燈中前往人聲鼎沸的菜場。媽媽人緣想必很好,一路上不斷有人與她打招,連營業員們都經常給她惠顧,比如那個賣肉的阿姨,明明一刀直直切下,臨到案板時刀鋒卻偏轉,硬是多切下一塊精肉下來。我尤其愛看那位阿姨小拇指恰到時候地輕觸秤杆,然後就是那不經意的迅速收杆-我媽得到的肉總是比別人多且好。我那時就是替媽媽排隊的好幫手,我會乖乖地排在長隊中,隻等媽媽買完其他的菜後來找我。菜場是我接觸的第一個人生舞台劇,裏麵有太多讓我目眩的斑斕色彩, 交頭接耳的曖昧八卦,鮮活如出水之活魚的人物表情,以及高潮迭起的鄰裏吵架,都給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人聲鼎沸的開放型農貿集市,對我始終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多年後一有機會,我總是要帶媽媽去集市,聽洪亮吆喝,看各色人等,摸各種果蔬,唯一變化的,不過是現在我牽著媽媽的手走而已。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