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開始,莉莉還不好意思去阿蘭家搓麻將,雖然阿蘭以前叫過她。她跑去池袋,中國人開的店裏借了好多錄像帶,大多是香港拍的,有古裝的武打戲,有家長裏短的連續劇,還有些歌星的演唱會。莉莉一個人窩在床上看的昏天黑地,餓了,就打電話叫外賣,把周圍店裏的菜都吃了一遍。香港人拍了一年半載的。她一兩個周末就看完了,然後對著店裏的架子發愣,都看過了,接下來怎麽辦?下一個周末,莉莉去了阿蘭家,在那裏搓搓麻將吃吃老阿哥燒的上海菜,跟阿蘭店裏的小姐講講上海話,隻覺得上海話講起來神清氣爽,不象講日語,舌頭會打結,連同鄉迭板板的周浦口音也親切起來。
這樣又過了兩三個禮拜,莉莉每一次等周末都等得心焦,突然,阿蘭迷上了賭馬,有個客人教她怎麽從風水的顏色來判斷哪匹馬會跑出來,這天阿蘭興頭頭地一大早就跟這個客人坐京王線去了府中競馬場。贏了馬,晚上去東京大飯店慶祝。於是,莉莉他們沒了方向,長腳跟男友老毛,拖著阿蘭的女兒打保齡球去了,很不想讓莉莉跟去的樣子,莉莉太漂亮了,女人都防她。隻有迭板板對莉莉親熱得不得了。她跟莉莉講阿拉也去個地方白相相吧,跟搓麻將差不多的。莉莉沒反對,她們到了新宿,往歌舞伎町方向走了有一會兒,兜兜轉轉地來到一幢老舊的大樓,又往地下走。推開門,裏麵煙霧騰騰,人影憧憧,飛來一句句上海話,零星地也有日語有東北口音的普通話,迭板板一馬當先往中間的大台子走過去,是輪盤賭,周圍還有幾張小一點的桌子,有人在打牌,有人擲骰子,像是地下賭場。(日本目前還沒有合法的賭場)
輪盤賭的操盤手是個娃娃臉的上海男孩,小平頭,一件都彭的襯衫雪白筆挺,長長的袖子用兩隻袖夾夾起,顯得清爽利落,看見迭板板和莉莉自來熟地招呼,“兩位阿姐,坐一歇,看看也好,小來來也好,解解厭氣”。迭板板落座,對莉莉講,“儂今天先別下注,就看看好了。”自己先買了五萬日幣的籌碼,開始押了,一歇歇就輸光了,迭板板眼不變色,心不跳,又買了十萬,再押,這次手氣轉了,押單開單,押雙開雙,籌碼一點點堆起來,這時迭板板倒停了下來,看了幾盤,她咬咬牙,把所有籌碼統統堆上去,押了個單,莉莉看得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一寶開出,果然是單,迭板板數數籌碼,有三十幾萬了,果斷全部換出,手一揮“走,吃宵夜去,我請客。”莉莉看得直搖頭,真看不出,迭板板這麽厲害。她們一起去了開在歌舞伎町的一家叫上海小吃的飯店,隻見店裏的六隻台子,隻隻坐滿,老板娘是出張店(跟客人出台)的小姐出身,存了點錢,就洗手不做了,開了間小店,專做歌舞伎町坐台小姐和客人的生意,賣上海點心小菜,生意好的飛起來。老板娘給她們加了兩隻凳子擠著坐下。迭板板叫了兩碗餛飩,一碟白斬雞,一碟烤麩,兩個人吃得心滿意足,“還是上海的麽事吃得最適意。牛排,意大利麵都不落胃的。”莉莉眯著眼睛,飽得不想動了,鄭重地謝了迭板板,講下次我請。
莉莉成了那間賭場的常客。跟操盤手的小阿弟也熟得像自家人一樣了,贏了就去上海小吃吃餛飩,或者台灣人開的榮發吃豆腐漿油條,嘻嘻哈哈的日子過的飛快。
但自來好景不長,莉莉最近手氣不好,一直輸,存折上數字越變越小,終於到了一張紙幣都拿不出的地步。要付房錢了,離發工資還有大半個月,怎麽辦?莉莉不敢跟阿蘭講,怕阿蘭會告訴姆媽,就問迭板板借了二十萬,講發了工資就還,迭板板很爽氣地借了,月底莉莉拿到工資就還了,下次沒了又去借,這次迭板板講借不出了,說剛寄回國了。這時操盤手小阿弟說他朋友處可以借,隻是要付點利息,不用擔保的,莉莉跟著他,去借了五十萬出來。
這一個月莉莉過得渾渾噩噩,連上班也時時走神,一麵知道不對了,不好再這樣下去了,另一麵也是橫豎橫了,反正已經做了壞事體了,也隻有繼續做,靠自己是停不下來的。這樣,莉莉借的高利貸利滾利的馬上就過了二百萬。高利貸公司的人翻臉不肯再借了。逼著莉莉還錢,給她三天,還不出就到他們開的出張店去做,做一個算兩萬,啥時候還清,啥時候可以走。別想逃的,哪怕你明天就回國,我們也照樣能馬上找到你,信不信。莉莉聽了這話,像一盆雪水從頭上淋下來,渾身冷的直發抖,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回了家,披上被子,還在抖。
怎麽辦?隻有三天,三天一過,就要去出張店了,從此隨便哪個男人不管是胖是瘦,是蹺腳是瘌痢,上來就要擁抱接吻,我莉莉居然會混到這個地步,胖爺叔這樣的自己都受不了,哪能可能去出張店。那麽,隻好還錢了。莉莉想明白了,就不抖了,開了冰箱,倒了一杯牛奶在微波爐裏熱了熱,喝下。翻開記事本,找到姆媽法國的電話,看看鍾,大致算了下時差,打了過去。
姆媽聽了事由,愣怔了一下,隨即電話裏一聲聲高分貝的罵聲傳來“儂這個討債鬼啊,我前世不修,養了你來討債啊,本事大啊,會賭了,有本事賭,沒本事還啊,哦,你現在想起來你有個娘啦……”莉莉默默地聽著,默默地流淚。良久,那邊也罵累了,停了一會兒,瀉了氣似的問“多少?”“兩百五十萬”“你現在開始,哪兒也別去了。在家裏等電話,我讓阿蘭打給你。另外你記住,這最後一次了,你再敢進賭場,我不會再救你的,我隻當沒生過你。”“知道了,不會有下次了。”莉莉等姆媽掛了電話,就開始等,明明知道不會這麽快,可還是一步也不敢離開。心裏像塞了一把草,怎麽躺怎麽坐都不舒服,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地看著天一點點亮起來,繼續披著鴨絨被蜷縮在沙發上,看著電話。
早上九點半,電話響了,阿蘭的老公老阿哥打來的,說事情阿蘭知道了,他們會找人去交涉,替她還,錢會跟她姆媽結算的。明天你先搬到自己家來住,一切來了再說,銀座的班不要去上了。
就這樣莉莉搬去了阿蘭家住,說好了星期一就去阿蘭店裏上班,不做以營業額分成的,單純地幫阿蘭做,不管阿蘭做多少,她都拿二十五萬工資,房錢飯錢就不算了,到她自己找到房子搬出去為止。這種算法,現在是救了莉莉了,長遠來看也還是阿蘭占了不少便宜的,莉莉顧不上那麽多,把暫時不用的衣服打了幾包先放在阿蘭的客人開的公司的倉庫裏,搬了幾樣要緊的家具去了阿蘭屋裏的客房,這屋子的上一任屋主是希爾頓做過的茱迪,她也是在男人吃官司時走投無路了來投奔的,現在已經找了房子搬走了,所以,莉莉過來的時機倒是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