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觀日 (如有興趣,可按音樂鍵,邊聽邊看)
子夜時分,新舊年交替之際,幾輛老牛破車,遠離了城市的燈火,朝著深山進發。
此行目的明確---要在2016年的第一天,登山看日出;目標鎖定---沃寧山頂。沃寧山(音譯),又叫警示山(意譯),而我則把它喚作鯊魚翅、犀牛角。它久負盛名,海拔1159米,位於新南威爾士州和昆士蘭州交界處,離東海岸線僅30公裏之遙,是澳大利亞本土每天第一個迎接曙光的地方。1770年,庫克船長(Captain Cook,第一個發現澳大利亞東海岸線的英國人)率船隊沿著沃寧山附近的海岸線航行,不時遇到暗礁。於是,庫克命名不遠處一座造型奇特的高山為Mount Warning,以警示後來的探險者到此須小心航行。其實,原住民對該山稔熟於心,視其為聖地,並給它取了一個浪漫的名字:烏龍餅(Wollumbin),意為采雲者(cloud catcher)。敲鼓揮戈(Google),得知該處實為火山遺跡。2300萬年前,也許是唐三藏揭下了如來鎮石猴的六字真言貼,高約1900米的火山猛烈爆發。崩裂坍塌後,再曆經千萬年的風化,遂修行成現今模樣。
雖然大目標心中有數,但具體路線卻不十分清楚---因為大家都沒去過,隻知道由太平洋高速轉40號公路再折進沃寧路,究竟何處是終點,誰也不知道。好在有衛星導航,隻要不在雲深不知處,久經沙場的GPS不至於老馬“失”途吧。於是,約好兩家朋友,三更啟程。然而,上了年紀的GPS眼花,它沒有導向40號公路,而是鬼使神差般地將我們和另一家朋友領進了更近的旁門左道。近則近亦,卻因路窄蛇行,車速反而慢下來。山道偏而靜。一路既沒撞上李鬼,也幾乎沒遇到別的烏龜殼。有天上的星星陪著,遠方農舍的燈引著,還有偶爾失之交臂的沙袋鼠(wallaby)逗著,雖然比約定時間晚了些,還是一路順利地開到了山腳下。
檢查完必備的四大件:手電(最好是頭燈)、水、墨鏡和棍子(其他東西,除備用衣褲和食品外,盡量少帶), 選好先鋒和後衛,並將孩子們安插其中,便徑直向山中輕裝前進。此刻,時鍾指向淩晨1點45分 。
1---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向著黑夜裏加鞭
星夜登山,前途是漆黑的,道路是短窄的。不過,隻要不歧途亡羊,那一條道定可走到白了。雖說月黑鳥歸巢,不見單於逃,但山行倒不寂寞。在我們的上方和下方,不時有青白色的幽光遊動。那不是孤魂野鬼,而是其他觀日的人兒也在趕路。四周,鬆濤夾雜著潺潺流水聲,在山穀中震蕩。一條頑皮的溪流,在我們蜿蜒攀爬中常跟我們捉迷藏,一會兒在我們的左邊,一會兒又在我們的右邊,輕盈跳動。眼前的鬼火,耳邊的山風,令人不由得想起了湘西趕屍的趣事。於是,故意和小女兒邊走邊聊。剛開始,小家夥還聽得津津有味,但後來聽到趕屍人在黑夜裏走路,而屍魂影子般跟在身後,還猛不防弄出聲響時,開始悚然,便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前麵的隊伍中去了。
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顆橫臥的大樹旁。附近路牌顯示,行程恰好過半。一查表,剛過3點,便覺得此山難度不過爾爾,故有些鬆懈。
2---隻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鬆曰去
誰知爬著爬著,感覺山勢漸陡,眨眼的星星躲起來了,林濤聲愈緊,四周氣溫也愈低。突然,手機居然響了。原來是先我們一步上山的朋友來電,他們此時離峰頂400米。那裏雖沒有電閃雷鳴,卻已是風雨交加,而且賊冷。如此,觀日出隻怕是無望了。BOM(Bureau of Meteorology --- 即澳大利亞國家氣象局)三天前關於沃寧山元旦將是晴天的預報,看來,也遠不如臥龍先生草船借箭前妙算三日內必有大霧來得準確。那麽,上,還是不上?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個問題。見不到天晷叩時,那魚肚白總能瞅瞅吧。一番添衣進食後,又肩鎖行囊,列隊向上。4點左右,我們兩家終於和另一家朋友一起,三大主力匯合於“鐵索路”前。
3---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是衝頂前的最後一段,也是最難的一段。山巔仿佛伸手可摘,然而貌似區區的400米,卻並沒有路,隻有鐵索為引,岩石為援,坡度估計在65度以上。補充能量後,攀著鐵鏈,踩著石縫或是前人留下的腳窩,一步一步往上爬。漸漸地,握著冰涼鐵鏈的雙手,變得僵硬,兩腿開始發酸,身體有些發冷,呼吸也上氣不接下氣。雨雖欲停,而風卻不止。更不妙的是,天已蒙蒙亮。看來,時間不多了。舉目四顧,國軍援軍沒等到,卻見童子軍,娘子軍,還有八國聯軍,不待衝鋒號響,便紛紛甩下我而躍躍向前。哈哈,人生難得幾回搏。此刻不用崔三爺的名言為自己打氣,更待何時?一個字,衝上去。不榮封司令,至少也要弄個師長旅長幹幹。於是一鼓作氣,冒著落後的危險,終於在日出前10分鍾(即4點35分左右),登上了山頂。
上得山來,天已大亮。雨是收了,雲卻沒有散。而風,依舊抽得手指發痛,氣溫估計低於8度。但見采雲山上,觀日寨前,雖無彩旗獵獵,卻早已行裝百色,嘯聚各路英雄好漢。不論是光胳膊的、露秀腿的,還是披蓑衣的、戴箬笠的,人手一把黑匣子(手機),麵東而立。看來萬事俱備,隻欠太陽。然而,且不說噴薄而出,就連雲蒸霞蔚的影子也沒有。正遺憾著呢,誰料西王母用玉簪將東方的雲層劃開了一道口子,讓太陽對著早行人莞爾一笑。真是天道酬勤。於是,在一片雀躍之中,趕緊舉起相機,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戰機,捕捉下能載入本人史冊的一瞬。
4---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戴薄紗半遮麵
稍息片刻,雲開霧散,遊人漸走,壺水早涼。眺望四周壯美的山川,楊子榮豪氣衝天的“打虎上山”的唱段,便在胸中回蕩。於是,就跟孩子們侃了侃京劇《智取威虎山》。
5---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美餐後的清晨,在斜光漏葉,脆鳥鳴風的密林中,放歌下山。孩子們依然童心漾漾,這裏一槍,那裏一炮,看到了盤坐的棕蛇(Brown snake)、洞穿的參天古木、指節長的螞蟻;碰到了軟蹋蹋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山螞蝗(Leech);還發現了一窩剛出生的蘑菇寶寶……
6---忽然一夜海風來,千朵萬朵蘑菇開
返家途中,特意選了個好角度,仰望采雲山。直到此時,大家才識得廬山真麵目。望著那聳立的犀牛角,小女兒瞪大了雙眼:“爸爸,我們真的爬到那尖頂上了嗎?”“是啊”,為父的欣然作答:“你不僅爬上了山頂,還像孫悟空一樣,在那裏尿尿作紀念呢。”女兒羞著笑著,跑到姐姐身邊,小手一揚:“Yeah”,和她來了個脆脆的“High Five”。鑽回車中,係好安全帶,繼續趕路。本想多聊聊山的故事呢,後排已沒有了回音。借著後視鏡一看,姐妹倆已頭枕著頭,酣然入夢了。
7---山,刺破青天鍔未殘
山和海,有點像老頑童周伯通,雙手互博;也有點像魚和熊掌,太極隔空。冰心曾說,二擇其一,她會下海;而我,則會靠山。
海,固然博大,但它賦予人的,不是輕鬆疲遢(例如海灘玩耍),就是狂妄暴戾(例如海上颶風)。因此,喝海水長大的,要麽懶洋洋---比方說,瀕臨地中海的古希臘人、古羅馬人和繼承了他們光榮傳統的現今洋人(不是嗎?你看,連稱呼都帶懶洋洋的“洋”字);要麽就無法無天---比方說,臭名遠揚的加勒比海盜,魔咒附身的阿拉伯海盜和如今談虎色變的索馬裏海盜。(申明一下,此段純屬調侃,請讀者不要當真)。
但是山,確切地說,登山,卻因為擁有三大法寶而大不相同。
第一寶,鍛煉身體。登山,常常道路漫長,還要克服重力作功。和平時相比,要多付出成倍的努力才能達到,所以,練腳力。
第二寶,磨練意誌。山路是曲折艱難的,周圍的環境,也可能有潛在的危險。登到最陡的地方,也往往是人的體力和心理承受力達到極限的時候。此刻,就看登山者能不能排除雜念,忍受痛苦,咬牙堅持下來了。所以,考毅力。
第三寶,陶冶性情。登山,身離鬧市,心歸自然。這或許是爬山途中,有名的無名的動植物向你呈示的千姿百態的盎然生機;或許是站在山頂、遠眺四周時,大地母親向你展現的壯美平和的天道本色。賞心悅目之際,身心交流之時,你除了驚歎,也定會有所啟迪。山,也就回贈你深沉堅韌、寬廣靈動的內秀氣質。所以,添魅力。
常登山的人,通過這三力的鍛打,就自然增加了一份定力。因為在你的雙眸裏,會少些巧色;在你的兩耳中,會減些喧鬧;在你的心靈深處,會多一泓洗滌塵世的清泉。
回眺采雲,風骨依舊。但山,已不是以前的山。因為,它收下了我們的汗水,記下了我們的辛苦,錄下了我們的歡笑。而我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們。因為,我們多了一位朋友,多了一份領悟。痛苦的時候,奮鬥的時候,這位厚重少文的朋友就會從遠方招手。不亦感乎?不亦樂乎?
不好意思,回複遲了。最近才學會用博客,也幾乎沒寫文章,所以較少來這裏。
謝謝花時間讀拙文。你過獎了。我對古典音樂是個門外漢,隻是個愛好者。你那篇“如歌的行板”內容詳實,選曲一流,圖文並茂,令人受益匪淺啊。
看來是位對音樂很有研究的網友,謝謝你對我博文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