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
北京，中國民間外號為＂帝都＂。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代表這座城市的曆史地位，或作為大國首都的比喻。確實，這座城市起初就是為帝王而不是平民百姓而設計建築的城市，稱為帝都，也算貼切。前幾天去北京，我又意識到，這座城經過幾十年的改造，主要仍不是為普通市民百姓設計建設的市，＂帝都＂不僅是喻古，也是喻今。這座大都市，仍然是個現代版的具有古代帝王精髓之都。
北京的市中心，古代是中國皇帝的宮殿和花園群。現在盡管街道寬闊、樓宇宏偉，但仍到處封閉的高牆大院。沿街走很遠都難遇店鋪，個人顯得很渺小。我1980年代到北京時，做為習慣曲巷窄街煙火氣旺的南方人，就覺得那真是座皇帝住的帝王之都，而不是一個普通百姓住的市，才明白北京人為何自稱住在天子腳下、皇城根下。過去的北京市民，不得穿越市中心的皇城故宮皇家園林，隻能沿皇城根繞大圈走。好在1980年代我上大學時，那些皇帝住的地方，故宮、景山、北海、甚至中南海的部分地區，已成為公開的博物館、公園。那時平民百姓們幾乎可以買門票後隨便進去參觀。因為皇朝早已逝去，這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巨大的天安門廣場上，豎立著人民英雄紀念碑，象征人民的地位。即使在人民共和國建立後早期最封閉的幾十年間，號稱世界最大的廣場，天安門廣場，也讓市民們隨意進出。那時候市民口中的這座城市，還叫北京或首都，曾幾何時，北京有了帝都的外號。其實，現在稱做＂偉大領袖＂的，曆史功績如何先不論，就憑出巡時的氣勢氣場，用古代的稱呼，也夠得上＂大帝＂。所以現在的＂偉大領袖＂呆的地方，號＂帝都＂，確實名不虛傳。
我移居海外多年，很久未去過北京。新冠疫情期間中國各地封堵的新聞早有耳聞，在南方城市乘公交和參觀主要景點的嚴格安檢經曆，讓我原以為北京的安檢應該不過如此吧。錯。乘高速列車進北京，乘地鐵，要查身份證件和行李，這在中國到處都一樣，倒不出所料。我去與北京地界一河之隔的河北省廊坊市燕郊鎮看親友，然後一早打車回北京。正趕上上班早高峰，交通十分擁擠。的哥好心建議我改乘走公交專線的大巴，反而快。我改乘每人有座的專線大巴，正心裏感謝的哥，忽然巴士停在路邊，司機趕所有乘客下車。我納悶地問鄰座原因，才知道每人都必須下車過通道刷身份證。我無身份證，隻能找警察出示外國護照。他掃描護照，還問我電話號碼，去北京幹什麽，到哪裏，像通過國境海關似的。原來在南方城市住親友家，出門打的附近遊玩，我通常也不帶護照。幸虧這次我帶著護照，又新買隻國產手機，原來隻打算應付無處不在的網上支付和打車之用，正好此刻驗身份處用上，否則說不定就進不了北京啦。這顯然不是為乘巴士的安檢，我好奇地問警察，為何進北京地界要查每人身份。他說為了解進京人員的情況。我又問現在離十月一日國慶節還有十多天，政府要了解這個幹嘛。他說每天都要了解，還反問我為啥多問這些。看他那眼神，懷疑我是外國特務間諜了吧。那邊所有乘客已經魚貫過關，回到巴士上，司機在等我最後一人。我趕緊表示歉意，小跑幾步上車走人。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何從中國境內的河北省進入北京地界，國人要刷身份證，外國人要登記查驗。如果我從小路騎車或步行過界，北京市有邊防隊阻截嗎？
到了北京市中心區下車，看看離天安門廣場不遠，想想多年沒去了，臨時起意想去逛逛。沿著東長安街南邊步行道走過去，街上行人廖廖。我邊走邊好奇沿街以前未見過的高樓大廈和政府機關大門牌。過東單不遠向西漫步，正望著長安街北側遠處尋找唯一以前認識的北京飯店老樓，忽然在行人道上被警察擋住，讓我出示身份證。我問為啥，他說要管理進入前方區域的進出人員身份。我說隻有護照，於是產生這一段問答對話。他問＂你往前走去哪裏？＂我實話實說＂去天安門廣場呀。＂他又冋＂你有預約去廣場嗎？＂我又答＂進廣場還要預約？＂＂廣場是熱門旅遊景點，都要控製人流，無預約不讓進。＂＂我現在上網預約可以嗎？＂＂隻能最早約明天的時間。＂＂此時是工作日的上午，應該遊客不多，約下午行嗎？＂不行，必須等最早明天。＂那我朝前走走，遠望一下，不進入廣場，行嗎？＂＂不行，即使我放你過去，前麵還有幾個檢查哨，你走不到廣場附近。＂＂那我繞道前門那邊能看廣場嗎？＂＂走前門大街北側也靠不近，你走街南側可以遠望。＂一通對話下來，我去參觀廣場、紀念碑、天安門的興趣大減，估計提前一天預約報備，便於做背景調查，公安檔案裏有記號的問題人員，不得批準入內。我這種外籍華人，在網上一些小粉紅眼中比漢奸好不了多少，應該會被仔細查一番，尤其現在臨近國慶大節。
可我還沒死心，沿長安街退回到大路口向南繞道，鑽進一條向西的小巷。注意到沿街一些西式的老房子，原來這裏是外國使館聚集的曆史上著名的＂東郊民巷＂。不知道美國使領館在哪裏，沒見到等簽證的長隊人群，也沒見到網絡上常見的那種反日反美積極份子，倒是街角的小教堂前有穿白裙的新人拍照，似乎一片祥和。走不遠又有檢查哨不讓我繼續西行，我隻能拐到南邊的前門大街上，越過馬路到南側，才得以走到正陽門（俗稱大前門）附近。站在街角，終於可以從樹梢上，望見＂太陽神＂殿堂、革命紀念館、天安門城樓。腦海裏某個角落裏，浮現一點點當年激情澎拜熱情洋溢的場景，不過現在心如止水波瀾不起。古羅馬共和國的城市都有市中心廣場，原來是用於羅馬公民集會、演說、投票、和選舉公職人員的場所。到羅馬帝國時期，皇帝本人死後封神。羅馬市中心廣場上豎起好大喜功的帝王們的勝利凱旋門、紀功柱、神廟，而廣場上再無公民集會、演講、投票、選舉的活動。紀念性廣場已經變成帝王向平民震服的聖地，帝國向外國炫耀的場所。天安門廣場上也禁止公民集會、演講、投票、選舉的活動，廣場也有帝國象征的天安門、改朝換代的勝利紀念碑、＂太陽神＂堂，比古羅馬帝國的宏偉多了。那個世界最宏大的具帝王般霸氣的廣場，配得上＂帝都＂。宣稱＂歡迎參觀＂，卻強製民眾需要預約，需要被背景檢查，需要親身經過層層檢查崗，才讓進入。不讓民眾隨便進出的廣場，還是人民的嗎？那隻是讓人進去受震服和炫耀的地方。世界上還有其它廣場象這樣嗎？如果我想被震服和受炫耀，最好預約十月一日國慶節早上，可以觀摩升旗儀式，想必會心潮澎湃熱淚盈眶。可我沒機會了。
不進廣場也罷，我掉頭朝＂外城＂的前門南的＂大柵欄＂一帶的商業街走去，居然這裏沿街真有一排鐵柵欄，警察又要我出示證件才放行。來商業街就是為吃喝玩樂，而且行人不多呀，這又是為什麽，管控人流還是管控個人？在中國古代，皇都的中心有草民不得入內的皇帝禁城、官府、大院。平民區也是許多高牆圍成四合院。整個城的傳統特色就是圍牆。而現在，帝都全境有無數外人不得入內的大院門禁，和＂熱門景區＂安檢，入內都必經過查驗身份和攜帶物品的安檢哨站。整個帝都劃分出無數大院和特別＂景區＂，那些摸得著的高牆或看不到的警戒線，分隔出裏和外。所有外麵的人，似乎都是某種嫌疑犯、危險分子、被防範對象。而裏麵的人則是同誌：自己人、被保護優待對象。而那些裏麵的人換個地方，又變成外人。進中國要通海關安檢，進北京要過地關驗身，進天安門廣場要預先多日預察，進大柵欄也要受柵欄崗查。鎖國裏有閉關，封城裏有圍牆，圍中有圍，一層又一層，圍圍圍圍到處圍，這到底在封堵什麽、保護什麽？
對處處遭查身份，也許就我疑問多，嘰嘰歪歪地不滿被當作壞人嫌疑防範。有人解說，＂不做虧心事，為何怕被查？＂我要說，號稱人民公仆的官員機構，憑什麽各種盤查國家公民，而不讓公民查他們呢？當然如果帝都仍是帝王官僚在管事兒，民眾不是公民而是奴才勞動力，那被經常嚴查看管倒是說得通。看滿街人群熟練地地掏身份證，腳步幾乎不停地通過哨卡，這裏的民眾顯然早就習慣於不時地遭身份檢查，毫無現代民族國家中的公民意識，甘做孺子牛和螺絲釘。我敢預測，如果將來有一天推廣配帶式身份識別裝置，比如裝芯片的手鏈足環，或者身體植入式的芯片，美國的放養式大牧場也許會首先采用以提高管製牛群羊群的效率。如果用於人，領先全球最先推廣這類鐐銬式的高科技，大概率首先會在帝都。那樣更方便驗身，而且檢查崗無須派警察，裝幾台近距離雷達探測掃描儀，實現無人全自動的人群身份的即時監測、跟蹤和匯報。再輔以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全方位無死角的攝像人臉識別大數據，天子腳下的帝都，絕對無風風浪無渏漣，安穩平靜如死水。
去過全世界那麽多國家，自由散漫慣了，我實在不適應現在帝都隨處遭警察驗身。我再也找不到幼兒時住過幾年的老胡同四合院，認不得年輕時騎單車蹓躂過數十天的老北京。喚起美好回憶的一串冰糖葫蘆和一瓶老北京酸奶，也沒提高興致，我熬過兩天就逃回南方。以後麽，打算在南方較低密度強度的安檢環境下過渡適應，或者以後高攀個紅幾代皇族人上人，有人鳴鑼開道，才能趾高氣揚地走個順暢。否則我一介草民，外國敵對勢力嫌疑人，在帝都，大院兒進不去，＂景區＂要盤查，又不安分守己地在皇城根下呆著，不心甘情願經常遭管製，搞不好惹上事兒，盡量避免再去。世界那麽大，好地方多得是，外國人為何非要找麻煩去那裏？那麽多錦繡河山，好酒美食，除非訪親友，國人為何非受悶氣去帝都？假如隻談吃的，隻說糯米粉包紅豆沙的甜點，北京的驢打滾，好吃遠不如上海的條頭糕和蘇州的青團，我再去帝都幹什麽呢？給個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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