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她的手，慢慢走

2016-9-3

她不是那年方二八，長發飄舞。我心鼓咚咚，悄然牽玉手，伴隨舞曲三步兩步。

她不是那年及一歲，粉裙白帽。我一指輕伸，讓小手緊握，吚呀嘰咕踮腳蹦跳。

她是＂80後＂，80有多，銀發閃亮。我心懷感恩，寬掌握柔手，堅定扶持緩行慢走。

她是我的媽媽，80多歲了，腿腳慢了，記憶差了，有 時也有一點嘮叨。我往年回國探親，雖然陪媽媽附近逛逛吃個飯什麽的，其實很多時間花在與自己老同學老朋友的聚會應酬上，或者自己＂順便＂去各地旅遊上。就 算是不怕拖累地帶老人一起旅遊，也多半選擇自己想去的地方。而與媽媽聊天，子女的往事總是媽媽愛聊的話題。直到有一天，我才發現對我出生之前她的人生，幾 乎一無所知。她童年住在哪個街道？上的哪所小學中學？為何上大學要去遠方？而她的故鄉和故鄉親人，我已30多年沒去見過，基本是局外人。這次回國前，就決 定要專心陪媽媽回故鄉，聽她說自己的故事，聽她的親朋談他們的往事。我想重新認識，老照片上的那位美少女，當年的媽媽。機會也許不多了，要抓緊啦。

媽媽盡管近幾年不願出遠門，歸故鄉還是很誘人的。她幼兒時的故鄉小城早無故人，麵目全非再無可辨識的曆史痕跡，對她也就剩下個名字，認同已消亡。她認同的故鄉是少年時的故鄉，＂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泉城。親友尚存，但舊貌殘留幾多？

這次剛剛到濟南，夾在類似的＂現代＂高樓群和擁堵的交通中，差一點點?滅媽媽故鄉行的熱情。她當 年居住的四合院中木風箱的灶台，早煙消在連排居民樓下。她曾在濟南二中的青春笑語，已雲散在商廈高樓上。她經曆老城南門的零亂足跡，也替代成泉城廣場整齊 舞步。好在雖然加添不少亭台樓閣的大明湖畔，柳樹們還在搖曳，趵突泉等等名泉仍舊噴湧著清泉，全國最清澈的護城河水依然潤喉消暑。尤其在舊城區改造的芙蓉 巷和平泉胡同一帶走街串巷，表姐們在深鎖的黑漆門縫裏，驚?地依稀認出姥姥舊時居所。巷邊溝渠中流淌的清泉裏，不時有居民放桶打水，石板搓衣，就象幾十年前一樣。媽媽說以前與小姐姐一起挑著衣服來河邊，放在石上拿根木棒敲打，水也是這麽清涼。六十多年前考大學選擇遠離，她也曾是追求自由獨立的少女。

荷香肉包、簿煎餅夾蔥肉、冰鎮蓮子湯，喚起媽媽往日的微笑。咬一大口，鼓著腮幫子，滿滿的笑意順嘴角流淌，直流淌到心裏。八十多歲的胃口真好，好的有十八歲。

小時候媽媽牽著我的手，她前我後。現在我牽看媽媽的手，我前她後。從芙蓉巷到王府池子、七曲亭街，又從大明湖西南門到曆下亭、北極閣，再從五龍潭到西門護城河、趵突泉，盡管乘車坐船減少步行，仍去了不少地方，走了很多路。表姐們一路向導、說笑、回憶，拚湊往日時光。大家走的都有點疲憊，媽媽仍然興致不減。我們陪伴著她，牽著她的手，慢慢走。牽著走著，身著綠衫黑褲旅遊鞋，略駝背的白發扁嘴老太太，仿佛又閃現那位穿大襟藍布長裙布鞋，有烏黑大辮和希臘式高鼻子的山東大妞。

牽著女朋友或老婆的手慢慢走，很浪漫。牽著女兒的手慢慢走，很快樂。牽著媽媽的手慢慢走，很幸運。今天，媽媽向前走了約六七公裏，我則往後走了約六七十年。明天我還會要，牽著媽媽的手走，慢慢走。

 

[Corn]

再也牽不到媽媽的手，淚目。

[迪兒]

感動，想起了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