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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142)
矽穀陷入了對中國的羨慕。
在社交媒體帖子、播客、采訪和時事通訊中,美國科技界精英對中國的基建建設速度、製造業實力以及人工智能公司DeepSeek的創新能力讚歎不已。與此同時,他們也在痛惜美國陳舊的基礎設施、繁瑣的監管體係,以及這個連螺絲釘、無人機乃至其生產設備都難以製造的經濟體。
一些人呼籲啟動美國的DeepSeek項目,發布充滿中國元素的產業宣言,甚至仿效中國科技行業嚴苛的“996”工作製——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從早上9點到晚上9點。
“當中國全速前進,以機械的速度運送貨物、人員和信息時,我們可能正被困在過去,”風險投資公司安德烈森·霍洛維茨近期在一篇博客文章中警告。
在矽穀領袖和關注政策的民主黨人當中彌漫著一種對中國的癡迷情緒,混雜著好奇、焦慮與羨慕。長期以來關於中國的固有認知正被重新評估。
曾被斥為抄襲者的中國企業如今突然成為研究效率與規模的典範;中國自上而下的國家主導體製也不再被視為政治上的不利因素,反而被重塑為高效執行的典範。
無論是將中國視為作弊者還是巨無霸,這兩種敘事都是對複雜現實的簡化反應。然而,它們的盛行揭示了美國人深層的心理狀態——當這個國家正艱難適應一個不再以自己為唯一技術進步來源的世界。
美國科技精英對中國的發展和創新著迷,包括像DeepSeek這樣的公司。
“對於美國精英來說,美國沒有創造未來,而是別的國家在創造未來,這個現實是很難接受的,”矽穀科技作家阿夫拉·王(音)表示。“這不僅僅關乎技術,更是一個身份認同問題。”
這種身份認同危機不僅影響科技領域。當美國遊客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中國的橋梁、高鐵和城市天際線視頻時,那些對美國無力建造住房和高鐵感到沮喪的所謂豐饒派民主黨人也受到了這種情緒的影響。
新近產生的對中國的崇拜既凸顯了美國人對這個國家的了解之少,也反映出許多人對本國的幻滅。將中國視為一麵鏡子,美國比幾十年來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看到了自身的優勢與劣勢。
科技領袖們的警惕並非毫無道理。美國舊有的“創新-製造-出口”模式在製造業大量外包後已然崩塌。如今,美國主要負責設計,中國則日益承接起昔日美國的“製造-生產”模式。在以供應鏈為核心的緊張地緣政治環境中,製造能力已成為兼具戰略意義與生存價值的關鍵能力。
挑戰不止於傳統製造業。人工智能與硬件的融合至關重要。風險投資家馬克·安德森表示:“如今的機器是軟件的硬件形態,是人工智能的實體化體現。汽車不再隻是鋼鐵和玻璃——它是有輪子的機器人。”
他承認,中國在“所有實體製造相關領域都處於領先地位”,在硬件與人工智能融合製造方麵占據巨大優勢。
矽穀開始關注中國,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中國企業家花了數十年時間研究美國:他們閱讀史蒂夫·喬布斯和埃隆·馬斯克的傳記,潛心研讀彼得·蒂爾與布萊克·馬斯特斯合著的《從0到1》(Zero to One)譯本,並圍繞矽穀的運營模式構建商業模式和管理哲學。
美國公司正爭相研發比人類更智能的機器。然而,若矽穀深入研究中國,就會發現,中國的人工智能產業並不癡迷於通用人工智能,中國企業家更專注於將人工智能應用於服務、設備和製造業領域。
我與許多中國科技行業從業者交流過,他們很少提及通用人工智能。
前穀歌董事長埃裏克·施密特與同事賽琳娜·許(音)在《紐約時報》的評論文章中呼籲,矽穀應減少對通用人工智能的癡迷,向中國同行學習,將人工智能融入日常生活。
這正是中國實用主義對陣美國理想主義的又一例證。
美國政策製定者和矽穀需要客觀評估中國及其科技行業——包括其優勢與局限,以及其效率與規模背後的真正原因。與美國一樣,中國的科技領域既有遠見卓識者,也有騙子;既有輝煌成就,也有死胡同。
當前的敘事存在從低估走向高估的風險。
美國科技領袖誇大中國的能力或威脅,部分原因是為了施壓華盛頓,讓政府對中國同行實施關稅和監管限製,並爭取聯邦資金支持。將中國的崛起定義為生死攸關的挑戰,他們就能推動政府向其所在行業注入資金。他們越能引起美國政界人士和公眾的恐慌,就擁有越大的影響力,最終獲得越多權力。
初創公司Scale AI前首席執行官汪滔(Alexandr Wang)曾敦促特朗普總統擴大聯邦政府對人工智能的支持,以匹配中國在“新型技術軍備競賽”中的投資。。
英偉達首席執行官黃仁勳稱,中國芯片僅落後“幾納秒”,在人工智能領域並未落後於美國。這些評估在兩國都引發了質疑,但也反映出中國已成為幾乎所有前沿領域的默認標杆。
然而,矽穀關於中國的討論往往忽視了本國的矛盾:一些呼籲美國複興的領袖,同時也在支持著破壞複興的政策——削減大學資金、收緊技術移民簽證規則,以及發動貿易戰破壞與加拿大、墨西哥等盟友的供應鏈。
在美國還在爭論如何重建之際,中國正加大政府對研發的支持。
但是,盡管有種種優勢,中國的體製也伴隨著巨大代價。同一套國家主導的模式,既造就了創紀錄的大橋,也使各省深陷債務泥潭。在人工智能實驗室和高鐵的光鮮形象背後,是停滯不前的工資水平和脆弱的社會保障體係。
位於貴州的世界最高橋梁。貴州是中國負債最多的省份之一,由此也可以看到這個國家的體製需要背負巨大的代價。
貴州近期竣工的世界最高橋梁坐落於中國債務最重的省份之一,該省農村養老金領取者每月生活費不足150元;讓美國網紅們驚歎的10元低價出租車服務背後,是日益擴大的網約車司機群體——其中不乏失業的律師、教師和會計師。
這種反差在遠距離觀察時很容易被忽略。中國的崛起是真實的,但並不是無限度的;其成就與深層次的結構性缺陷並存,正如美國的弱點與其持久的優勢共生一樣。
矽穀對中國的羨慕,歸根結底更多反映的是美國自身的狀態,折射出這個國家在失去自信後的掙紮。
同樣值得銘記的是,中美科技競爭是一場持續的競賽。2018年,我在本專欄的開篇文章中探討了中國的“斯普特尼克時刻”——在美國製裁的重壓下,一家科技公司的瀕臨倒閉,促使中國加速芯片及其他技術的研發,以減少對美國的依賴。
2022年11月30日,OpenAI發布ChatGPT時,中國的人工智能工程師將那一天稱為他們的“ChatGPT時刻”,對許多中國人來說,那是一段絕望的時期。
兩年後,DeepSeek推出了一款成本低廉、性能優異的聊天機器人,其運行僅需性能較弱的計算機芯片。這成了美國人工智能行業的“斯普特尼克時刻”,它提醒著人們:這場競賽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