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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山中一夜 之三

(2018-08-24 10:23:11) 下一個

山中一夜 之三

 

我們坐進車裏,急急地離開這個不祥的地方,月亮已經升到頭頂,慘白的幽光照著我們前麵的道路,周圍鋸齒形的大山猙獰,路邊的枯樹像一個個蓬頭散發的鬼,路麵坑坑窪窪地高低不平,甲殼蟲開在上麵像是馬上要散架。娜佳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麽。我回頭看了看,小妖精蜷縮在後座上昏昏欲睡。我已經開了一整天車,又經過那場驚擾,此時倦意也襲來了,隻是強撐著精神開車而已。

開了半個小時,娜佳說:怎麽還沒到五號公路?我抬頭看看,無盡頭的荒山野嶺像隻倒扣的大黑碗,我們的車子像隻小螞蟻似地,爬來爬去爬不出碗沿。突然娜佳大聲說道:你怎麽開車的?又折回來了。我一激靈,睜開倦眼一看,可不是,那幢我們逃離的木房子就在前方兩百公尺的地方。

見了鬼了。我心裏咒罵著。隻聽說走路有鬼打牆,開車也會碰上這種事。我猛踩一腳油門,車子一顛簸,朝前衝去。還沒開出多遠,車身抖了幾下,引擎發出一股黯啞的悶喘,熄了火。無論我怎麽狠勁擰鑰匙,猛拍儀表板,就是不肯發動,背後小妖精說:我想是沒油了。

真的沒油了,油表指針沉在下麵。他媽的,這個骨節眼上沒油了,我們今天盡碰到倒黴事。我跟娜佳大眼瞪小眼,半夜三更,車子拋描了。

 

我們三人坐在車內,累得話都講不出來了,周圍隻見山影幢幢,月色如水,一絲聲音也沒有,像在另外一個陌生的星球上。小妖精在後座已經沉沉睡去,然後是娜佳,蜷縮在座位上,把頭埋在膝蓋裏,我也抗不住一陣陣襲來的倦意,把椅背往後靠了靠,一眨眼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人在一個冰冷的大湖裏遊泳,水底有好多黑色的魚兒,在身邊遊來遊去,我好奇地觀察著它們,隻見一條魚張開大嘴,吞下另一條從它身邊遊過的魚,吞下去了它的身軀馬上膨脹了一倍,再去吞食別的魚,到後來,所有在我身邊遊動的都是龐然大物,突然它們一起轉身向我遊來,我急忙轉身就逃,慌不擇路,一遊遊進了一處水草茂密的水中,細細的,長而鞣韌的水草絞纏在我的手腳上,脖子上,我連忙用手去拔,那些水草一纏上我的身體就變成了我的毛發,拔都拔不下來,但後麵追來的吃人魚群越來越近,我狠了命一拔,就疼醒過來。

睜眼一看,頭發正攥在小妖精手裏,她見我醒了,說:我要被冷死了。

真的,雖然是夏天,但在這山裏,夜晚的氣溫降得很低,大概隻由四十多度,我們都是穿著夏裝,白天在活動時不覺得,一覺睡醒之後就凍得不行。

怎麽辦?娜佳爬到後座,把小妖精抱在懷裏,但也沒什麽用,我聽得到她倆牙齒打戰嗒嗒地響。我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裏?娜佳問道,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

我說去房子裏拿兩條毯子,這樣下去是會凍出病來的。

娜佳說我跟你一起去。

我說小妖精怎麽辦?還是你留在車裏,我一個人去還少點累贅。

平時那麽張牙舞爪的娜佳現在像隻瘟雞,頭都抬不起來,隻咕噥了一句:快去快回。

我走出幾步就害怕了,這空蕩蕩的野地,如果狗群撲出來,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在房子裏汽車裏至少還有個遮擋,在野地裏兩條腿肯定跑不過四條腿的,剛才那支高爾夫球棍也忘了帶出來,我在地下找了兩塊拳頭大的石頭握在手裏,其實我也明白隻是給自己壯壯膽而已。

但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那些狗好像全都消失了,連吠叫都沒有一聲。我在冷冷清清的月光下走在山間小道上,隻有自己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前麵就是那幢房子了,我加快腳步,三縱兩跳地登上台階,直到我把門摔上落鎖之後,那顆砰砰急跳的心才平複下來。

房子裏暖和多了,我先進了臥室,扯了兩條厚厚的毯子,還不忘記帶上那根高爾夫球棍。路過餐廳之時,看到我們吃了一半的晚餐攤在桌上,肚子突然又餓了起來,切了一塊厚厚的火腿,用一瓶啤酒灌了下去。再拿了些色拉和麵包,娜佳和小妖精差不多也沒吃什麽,現在一定餓了,可惜冰淇淋一罐不剩,都被喂了狗了。

我把食物卷在毯子裏,用皮帶紮成一捆提在手裏,另一手緊握著高爾夫球棍,如果狗群襲擊我的話,毯子卷可以作個緩衝,高爾夫球棍可以作擊打的武器。一切準備停當,我跨出門去。

我記得當初從車裏出來,房子在右前方,現在我從原路回去,可是走了兩三百碼還不見金龜車的影子,我恍惚地想可能是負重,路顯得比較遠吧。可是又走了兩百碼,還是見不到那輛該死的車子。

隻有一個可能,我弄錯了方向,車子沒油,不可能移動到別的地方去。狗群就算襲擊車子,也不可能把車子吞下去。娜佳和小妖精在眼巴巴地等我回去,現在我的當務之急是要確定我自己所在的方位,然後盡快找到金龜車的位置。

我下了車是沿了一條山間小道,有點坡度,但看得見歪鼻子傑米的房頂,從小道下來有一大叢灌木,再過去就是幾根原木搭成的柵欄,然後再走二十碼就是房子了。現在從我站立的地方看出去,既看不到灌木和柵欄,也看不到房頂。雖然是夜裏,月光還是很明亮,遠山的天際線都沉浮在深藍色的夜空裏,以我20-20的視力,是不應該看不見房子的輪廓的。

我想我是在穿過灌木叢之後踏上了另一條小道,把我引到另一個方位來了。我現在隻有原路回去,先找到房子,再根據房子來推測車子的方位。

你們大家都走過夜路,但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裏走夜路是件天差地別的事情。我敢從三十多米高的懸崖跳水,也敢不帶氧氣筒去深海潛水,或者騎了摩托車在加州五號公路上以一百二十碼的速度飆車。但在深夜裏行走在夏斯塔荒野山間絕對是我最後的選擇。鬼魅般的月亮時隱時現,隱入雲層時世界一片漆黑,從雲層後鑽出來又照得眼前鬼影幢幢。腳下根本沒路,你必須小心別一腳踩空,摔死的話很久都不會有人給你收屍。最恐怖的是;寂靜的穀地中,荒草叢裏一陣抖動,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撕心裂肺,使人雞皮疙瘩豎起,全部神經一下子緊縮起來。也許是夜鳥,也許是狐獾之類的小動物。但聽在我耳朵裏真的跟鬼叫沒兩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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