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精不見了,我們像瘋子似的在房間裏找了一圈,桌子底下,床後麵都找遍了,五分鍾之後,絕望籠罩了我們。我和娜佳不約而同地一屁股坐在肮髒的地板上,話都講不出來,隻會你看我,我看你,看到後來幻覺都出來了,在雜草茫茫的荒地上麵,小妖精那柔嫩的小身子正被幾十條巨犬撕扯著,鞋子東一隻西一隻,絕望地舞手紮腳呼救,可惜咽喉被幾條惡犬咬住,發不出聲音來。我腦子裏有個聲音道:趕快,也許還來得及。於是躍起身來,在娜佳來不及拉住我之前,門一拉開就閃了出去。
門還沒在身後關上,我就知道此舉是欠考慮了,總有六七條像小牛犢般大的猛狗,一聽見響動,齊刷刷地轉過身來。我從未見過狗眼在月光下竟然是碧綠色的,像我小時候玩的玻璃彈子。那些狗和我對視了二秒鍾,一隻特別巨大的狗喉嚨裏低低地咆哮了一聲,所有的狗們身子一低,然後一起向我撲來。
我那時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這下死定了。這哪是狗?分明是一群猛獸。那些巨大的下顎骨,鋒利的犬齒,可以輕而易舉地嚼碎大腿骨,那些狗爪子像鋼鏟似的一下子就可以把人的內髒掏出來。它們隻要撲上來,那體重就不是我能承受的,我並不怕死,可是爹媽生了我,千寵百嬌地養到二十多歲也不是為了到美國來做狗糧的。
我手腳都不聽使喚了,腦子裏隻想著這可不是我願意的死法。帶頭的狗已經衝到台階旁了,隻要它頭頸一伸,就可以一口咬住我的腳脖子,人一倒地,那群畜生撲上來,一切都玩完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拽住我褲腰皮帶,狠勁往後一拽,我一個踉蹌跌回屋裏,門迅速地被摔上。可以聽見那些狗刹不住腳步接連撞到門扉上的巨響。
我還沒回過神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撲過來壓在我身上,我正想是否某隻狗乘門沒摔上之際溜了進來,一伸手摸到一隻軟軟的乳房,娜佳先是給了我一個火辣辣的熱吻,然後‘啪’的一記耳光摔在我臉上:你找死啊。小妖精已經丟了,我可不願意再失去你。我捂著臉大聲嚷回去:小妖精丟了,說得輕鬆!我們回去怎麽交待?
娜佳不作聲了,過了一會,手捂在臉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小妖精是個遺腹子,父親是紐約報紙的記者,在一次去以色列做采訪時被哈馬斯遊擊隊打死。娜佳的姐姐在醫院裏一直聽著海菲茲的小提琴曲直到生下小妖精。她從小是眾人的寶貝,精靈古怪卻又聰慧逗趣,活潑好動又魯莽惹事。這不,乘我們一分神就惹出這麽大禍來。
我眼睛在房內巡睃,娜佳問我還想怎樣?我說你表哥獨自住在這荒山野嶺之地,房裏總該有一二件防身的武器吧?如果有把散彈槍在手,哪條找死的畜生撲上來迎麵給它一槍,打成個篩子樣,別的狗大概也會夾了尾巴逃走吧。但是我們摸索了一遍什麽也沒找到,除了一袋蒙滿灰塵的高爾夫球棍。娜佳抽出兩根,遞了一根給我。精鋼製成,細細的有一米來長,像網球拍似的把手用皮帶精心地纏住,握在掌心裏很適手,頂端有個扁形的鋼櫛,揮動起來虎虎生風,六尺壯漢如果在頭上挨了一下也夠嗆的。那些惡狗們等著嚐嚐鋼製毛栗子的滋味吧。
一杆球棍在手,膽氣壯了不少,我們剛準備衝出門去,突然一陣震天動地的搖滾樂在門前的空地上爆響,不但我們驚愕莫名,連聚集在門前的狗群都一起回頭,有幾條狗仰天長嘯,但馬上被鋪天蓋地的音樂聲浪湮沒。娜佳怔了一陣,躍起來一把把我抱住:是小妖精,小妖精沒事。感謝老天。
我們從窗口望出去,隻見那輛甲殼蟲車頭燈‘唰’地亮起,狗們在兩道光柱中夾了尾巴亂竄,音樂還是震耳欲聾。那輛甲殼蟲竟然移動起來,先是抖動幾下,然後就歪歪扭扭地向我們靠過來。
娜佳驚呼道:天哪,小妖精開起車來!她才五歲,從來都沒碰過方向盤。
我也是目瞪口呆,那輛甲殼蟲還是手排檔的,連我初上手時都開得磕磕絆絆地。也虧得小妖精能把它發動起來,還能讓它前行,隻是她那麽小的人,踩了離合器就看不見前麵,還有,她知道怎麽一麵保持車子前進,一麵踩刹車?如果一亂套,幾秒鍾之後,這輛娜佳的寶貝疙瘩可就直直地撞上屋子了。
還不出我所料,甲殼蟲歪歪扭扭地開到門前,‘砰’的一聲撞上台階,熄了火。這兒離房門隻有三步路,如果我甩動高爾夫球棍抵擋一陣,娜佳就可以安全地上車。但是我們還沒來得及離開窗口,隻見那甲殼蟲又重新發動,先倒回去,又見前輪一點點地轉向右側,然後再次向台階靠過來,最後,車子跟台階成平行,司機位的那扇門正好對著屋子的大門,動作快的話一個箭步就能上車。小妖精停好車之後,站在座椅上隔了車窗向我們招手。
快。娜佳喊道,上車。我們打開門,正看到一頭體型中等的黑狗躍上甲殼蟲的前擋風玻璃,不住地嗅來嗅去,前爪搔爬著車窗,我一個箭步上前,掄圓了高爾夫球棍攔腰一擊,那條狗的肚子在月光下翻成白色,一個筋鬥栽下車去。
其餘的狗本來已經散開,現在又圍攏過來,一大半散在後麵,來回奔跑著,大聲吠叫著,另一批體格巨大的家夥,由兩頭特別巨大,臉容特別醜陋的黑狗領頭,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前半身低低地伏在地麵上,後腿呈繃緊狀,尾巴高高地豎起,喉嚨裏吐出低沉的咆哮聲,隨時都可以像根彈簧般地撲上來。
我一點都不敢怠慢,把手中的球棍舞得如風車樣,當年在少年宮武術隊學過一招梅花棍法,甩大風車時,教練冷不防地一杯水潑過來,如果身上濺到大塊水跡就不合格,我濺到過最大一塊隻不過銅板大小。所以那些狗瞪著我們吠叫,作勢撲躍,但還不敢真正衝將過來。
娜佳在身後拖拖拉拉的,過了好幾分鍾才提了大包小包跑近車門,我一刻不歇地舞了好久高爾夫球棍,手腕都酸了。隻要娜佳彎身坐進車裏,我再閃進去,馬上就可離開,那些惡狗奈何不了我們。可是,當娜佳打開車門,小妖精一下子跳上台階,撒開腿往屋裏奔去。
我和娜佳都呆住了,幾秒鍾後娜佳才大叫:小妖精你去哪裏?
我略一分神,手中的球棍慢了下來,竟被離我最近的一頭巨犬一口叼住,用力一掙,竟然沒掙脫。別的狗一見大風車沒有了,馬上吠叫著一頭接一頭地躍上台階。叱開血盆大口,嘴角上掛著涎水,向我撲將過來。
正在危急之時,開著的門裏突然扔出來幾個像罐子之類的東西,狗群一愣,領頭的狗疑惑地低了頭去嗅那些罐子,然後叼了就走,本來吼聲連天的狗群一下子安靜下來,互相看看,從喉嚨裏發出一聲類似嗚咽的呻吟,一轉身,小碎步地跟上。前後不過十幾秒的光景,天上地下。
我手心裏全是冷汗,門扉一響,小妖精施施然地走出來,手裏還捧著一罐冰淇淋,吃得舔嘴咂舌的。我催她趕快上車,她白了我一眼:急什麽?狗不是都走了嗎?
我提著她的朝天辮子把她扔進後座:它們還會回來的,你還有多少冰淇淋可以扔給它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