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舊館

斑騅隻係垂楊岸
何處西南任好風
正文

流氓 長篇小說 22,

(2017-03-04 09:47:49) 下一個

二十二

 

流氓,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民間的政治家。官場和江湖何其相似,都要有精到的眼光和敏捷的頭腦,都要具備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聲色的鎮定,都要兼有虛懷若穀的氣度及狠下殺手的決斷。但是盡管本質相同,兩者卻鮮能互換。最高執政當年在上海灘白相人道裏混得並不怎麽樣,先生也幾次有意撈過界,每次都鍛羽而歸。個中道理正合了造物分類法;貓與老虎一個種類,食物卻完全不同。每個人有他麵前一碗飯,經渭分明,逾越不得。

先生名頭響亮,一呼百喏,但是,也有不買他賬之人。

這人還是他收過拜師帖子的‘學生仔’。

 

中國的八年抗戰,終於在小日本蘿卜頭吃了兩顆原子彈之後,迎來了勝利。

八年抗戰,先生在外避亂,始終沒回過上海。可是他的根一直是紮在那兒,任何的形勢變遷,人事活動,民生好壞,總是牽掛於心。等到日本人終於投降了,那種急迫返家的心情可以想象。不但要風風光光地回來,還要大事慶祝一番。哪知剛踏進上海,就大大地觸了一記黴頭。

八月十五,那時先生人正在浙江,一聽到勝利的消息,立即歸心如箭,最好馬上回鄉。眾人都說要隆重些,於是包了一趟火車,帶了親親眷眷。上海方麵的囉羅們也安排好了盛大的歡迎儀式,準備上演一出火車到上海北站時,各方代表,市民紳老在車站翹首以待,樂隊高歌的大場麵。新聞記者也都通知到了,就等第二天頭條新聞上報。

一火車人興高采烈地往上海而來,久違的十裏洋場,我來了。正謂衣錦還鄉,人生一大榮幸事。未料車到梅隴,上來兩名先生派出去打點的手下,俯首耳語一番,隻見先生臉色大變,一言不發,看來好像滿腹心事。

眾人交頭接耳還沒猜出個結果來,車到北站前一站梵皇渡站,先生吩咐大家就在這兒下車吧。幾輛安排好的汽車接著先生一行,很快駛離車站,餘下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原來在上海北站站台上貼滿了大標語;‘打倒惡勢力’,‘XXX是惡勢力的總代表’,‘打倒XXX’,很明顯地矛頭所指向興衝衝回滬的先生。在這種辰光到達北站,等於被人迎頭一棒,其尷尬可想而知,還好有人通報,才避免了這樁使人沒落場處的事體。

那誰是這件事體的作甬者?先生究竟什麽地方冒犯了他?使得他如此不講情麵地給人難堪。

去打聽的人還沒回來先生就有幾分數目了,這不可能是江湖人物所為,江湖講究‘事出有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可沒緣由而憑空卸人麵子是要被記恨一輩子的,稍有城府的江湖人物都不會做的。生意對手也不會使出這一招,一般人遇上白相人躲還來不及,沒人會忘記先生是靠什麽起家的。那麽,可能隻有一個,有後台的政治人物。

果然,在背後使壞的人物漸漸浮出水麵,此人姓吳,時任上海市副市長,身兼六職,大權在握,灸手可熱。

最使人吃驚的是;他居然還在先生門上投過帖子,算是入門子弟。

江湖上師徒關係是最近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徒弟不但為師父衝鋒陷陣,九死不悔,還要捧著師父的牌子,盡力維護。師父也要對徒弟照顧有加,大力提拔。如果誰做出有辱師門的事來,江湖上叫做欺師滅祖,不但要逐出師門,而且打上烙印,沒人再跟你打交道。江湖人物,再惡也不敢做出此等事情,生怕落入人人喊打的不複之地。

可是政治人物是不按理出牌的,你明明跟他握手拍肩,杯盞交錯,一轉眼他就把你賣了。朋友不算什麽,連親友父母師長子女都可以賣。往往越使人想不到的,關係越近的,價錢就越好。而且,政治人物賣友,比菜場上賣魚的服務還要好,不但給你剖開劏淨,還給過一遍油鍋。

先生算是條大魚了,全國也數不出幾條。如果把這條大魚蒸熟了端上桌來,那這家飯店肯定名聲鵲起,生意興隆了。

 

知道了誰在背後捅小攘子,但一時拿他沒辦法。

第一個顧慮是白相人永遠要遵守的準則——民不與官鬥,吳某人現在是一市之長,直接捏住你命門的父母官。就算憑你先生的江湖地位,名望,和人際關係,和吳某人作對的勝算也不大。白相人在民間的口碑本來不怎麽樣,大大小小囉羅們做下傷陰積之事,很容易算在先生這個祖師爺頭上。更何況先生本人也不是善茬,翻翻老賬也是一屁股的屎。貼塊‘惡勢力’的標簽也沒委屈了他。如果官方運用行政手段,大肆宣揚‘打倒惡勢力’,如先生這般神通人物,隻怕也很難擋得住。

第二個顧慮是吳某人的背景,誰知道他的舉動是否有更大人物的指使?雖然被最高執政接見過,先生肚裏一本賬清清楚楚——接見你是要使用你,不是要跟你攀兒女親家的,千萬不好昏頭的。而且此一時彼一時,如果現在最高執政要打倒你,也是要用你的頭來穩定軍心,你也要服服帖帖。就算不是出於最高執政的意思,上頭還有別的大亨,政府裏的派係盤根錯節,你怎麽弄得清楚?

第三個顧慮是如果擺開了陣勢和吳某人幹仗,你又能把他怎麽樣?再來一次火車站暗殺?或者是綁他家屬一票?都不妥,投鼠忌器,弄不好更大麻煩上身。

惹不起,那隻有躲了,避一陣風頭,看你這台戲如何收場。

想不到興衝衝地回上海,一進家門就像隻縮頭烏龜似地孵在家裏,天天吃吃茶,搓搓麻將,雖然表麵不動聲色,心裏總有個疙瘩,這樣下去幾時是個出頭日子啊。

 

身邊人看到先生悶悶不樂,都東一嘴西一嘴地出主意,說要把吳某人的拜師帖子捅到江湖上去,說他‘欺師滅祖’,叫他在江湖上抬不起頭來。先生搖搖手否決了,他深知沒什麽用,江湖名聲和官位實權比起來不足一提,一個人準備拆房子了,他還在乎打破一塊窗玻璃嗎?先生憑他本能知道,官場上的關節,隻能用官場上的辦法來解開。

他在官場上最可靠,最有交情的數來數去是戴笠。戴老板不但和他是換帖子的兄弟,而且因了他特殊的地位,知道差不多所有的內情,跟他討教一下,尋個主意,是目前唯一能走的一步棋了。

正好中秋來臨,院子裏一樹桂花開得紛然,於是準備下一桌上好的蟹宴,燙上二十年陳的花雕,把戴老板約來賞月,也不要人陪,就兄弟兩個對酎小聚。蟹是一早專程從陽澄湖送來的,隻隻有六七兩重,青殼黃腿,活蹦亂爬。蒸好上桌,鮮紅奪目,揭開蟹蓋,凝脂如玉。戴老板吃遍天下美食,獨嗜一味大閘蟹,落座也不要人催請,隻顧悶了頭大嚼,轉瞬下去兩個。一抬頭,對麵先生連半隻也未吃完,隻掰了幾條蟹腳,一臉的意興闌珊。

戴老板啜了口花雕,向先生舉了舉杯子:“美酒美食當前,老哥卻眉頭緊皺。聽小弟一句,要學學曹孟德,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八年仗也打下來了,苦頭吃了不少,一條命總算還寄存在世。什麽都要放下,有一時享受一時。否則就辜負了······”

先生苦笑,把個蟹蓋放在盤子中間,把蟹腳掃在一邊:“也要享受得了······我現在就像這隻沒腳蟹,放也放不下,爬也爬不動。”

戴老板微笑了一下:“沒到這個地步吧。認識你老哥也二十多年了,從未見過你如此頹唐。究竟有什麽事使你不開心?”

先生隻是搖頭,顧左右而言他:“吃蟹,吃蟹。”

戴老板在一個小盅裏洗了洗手指上的蟹腥,再用雪白的香巾擦幹。點起一枝煙:“是不是北火車站那件事?”

先生笑笑:“什麽都瞞不過你老弟的火眼金睛。”

戴老板沉吟道:“你真的這麽放在心上?”

“老弟你也知道,我雖不才,但對國家還是一片赤心,自認盡了力,出了銅鈿,幫了人,到頭來被人叫做‘惡勢力’,心裏是不好過。”

戴老板大拇指往上豎了豎:“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上頭還是相信你的。”

先生暗地裏鬆了口氣,麵孔上也開始有些活泛。

“你放心。吳某人戲唱不長的。”戴老板又揀了隻肥大的雌蟹,揭開蟹蓋:“就比如這蟹吧,八隻腳橫行,凶得不得了。到頭來還是被捉來,蒸好上桌,快了別人的朵頤。”

既然戴老板如此說,先生此時心完全定下來了,剝食了半隻蟹,吃了兩小杯黃酒。看看戴老板也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要走,連忙叫人把準備好的兩簍精選的大蟹給戴老板帶回去犒勞弟兄們。

 

心中有了底,不管吳某人在外麵如何造勢,如何叫囂,先生隻是關起門來一百個不理。有時手下人忍不住要去出頭,被他聲色俱厲地喝住:“我都不在意,你們起勁個啥?”手下人很少看到先生如此生氣,都低了頭不做聲。先生又加重語氣:“千萬別在這個時候給我闖禍。話可是說在前頭;誰搞砸了自己去收場,別指望我幫你擦屁股。”

吳某人如一隻狼狗氣勢洶洶而來,麵對的卻是一隻蜷起身子的刺蝟,想咬都無處下口,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繞了圈子狂吠一陣,日久也倦了,自是不了了之。

 

一個政治人物,不管口號喊得怎麽響亮,不管姿態擺得如何漂亮,講到底一切的作態全是為了最後的利益,或者是政治利益,或者是經濟利益,或兩者兼得。在政治前景不明,人心離亂之際,經濟利益說來更為引人。所以在日本投降之後,重慶的阿狗阿貓都托人弄個出身,或買個一官半職,為的是可來日占區‘接收’,換句話來說就是合法地來搶錢的。憑你再有識之士,憑你再清正不阿,看到蝗蟲們大把大把的銀子往懷裏揣,也不禁心動,更何況那些平時見錢眼睛就發綠的公仆們。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時機啊,此時不發,更待何時?

上海是碗裏最大的那塊肥肉,這兒膏粱滋潤,物產豐饒,本是金玉之地。又兼敵偽資產集中,更是令人垂涎。吳某人身居一市之長,真好像看管米缸的那隻碩鼠,說不動心思,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是婊子總希望立塊牌坊,拿是肯定要拿的,而且要大拿,但要拿得巧妙,拿得冠冕堂皇,拿得天衣無縫。貪汙如果也算一件可以體育競標的話,中國人肯定天下無敵,曆代高手輩出,手法日益翻新,布局巧妙,機關深邃,而且,神不知鬼不覺。

話說日據時代上海最大的財神爺莫過邵二公子,此兄官居汪偽政府的財經局長,八年來過手的銀錢無數。人說他家富可敵國,房產無算,都是最好地段的豪華洋房,鋼窗蠟地,衛浴齊全,前園裏花木扶疏,後院裏曲徑通幽。太平洋戰事正酣,而美國最新出廠的凱迪拉卡就停在他家大門口。平日生活豪華至極,真可謂金玉為堂笏滿床,家裏養的狗都帶珍珠項鏈。這一條大魚,政治上是漢奸,財經上是個大金庫,肯定是官方的重點注意對象。可是居然被他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問題來了;第一,他是怎麽逃走的?第二,除了搬不走的房地產,邵二公子的大批浮財流向哪兒了?

上海政府是直接負責的單位,但調查了二個禮拜,一絲頭緒也無。

戴笠的軍統一直冷眼旁觀,看到魚已在網裏了,隻要兩根手指插進魚鰓,一條大魚就可以摔在砧板上了。

軍統抓住了也正準備出逃的邵二少奶,細皮嫩肉的女人,看到軍統審訊室裏滿房間的刑具,腿都軟了,尿也撒在尼龍絲襪上了。有問必答,不但供出邵二公子買通了吳某人放一馬。還列出家財的清單,不計工廠店鋪房產家具古董字畫,光是金銀珠寶美鈔債券就裝滿四個大保險箱。那保險箱放哪兒了?就放在被吳某人征用為市黨部娛樂所房子的地下室。

戴笠接了手下的報告,不動聲色,隻是派人化裝成煤氣廠的工人,去那幢房子裏檢查管道。回來報告說四個保險箱都在,三個已被打開,還有一個未曾打開。戴笠沉思了半晌,命令手下讓邵二少奶回憶每個保險箱裏財物的清單,務必做到準確無誤。

在一個平常的早晨,一點跡象也沒有,軍統的特務突然包圍了上海市黨部娛樂所,說是有敵特潛藏。當然沒找到敵特,卻搜出了四隻保險箱。記者也來了,當了大家的麵,打開上鎖的那隻,對照邵二少奶的清單,毫厘不爽。當下大嘩,吳某人得到報告急急趕來,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

也怪吳某人運道不好,大家都拿,變了法子拿,拿不夠地拿。但是一個原則,必須不為人知,至少麵子上要維持得過去。你想剛剛光複,政府總要給人一個好點的印象,中國人做事講究麵子裏子都要。你給捅了個大窟窿,上麵怎麽不惱火。

吳某人被掛了起來。被掛起來的意思就是向那些風雞板鴨們學習,把你晾得幹透之後再切了下鍋。一條辛辛苦苦鋪就的宦途,就為了貪念一動,前功盡棄。吳某人當初也許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在清貧之時大多數忌惡如仇,指點江山,一心想做出番事業來,真到有權之日,卻往往不能麵對利益的誘惑,一個跟鬥跌下再也爬不起,悔之也晚。

 

先生還在為扳倒對手沾沾自喜,徒子徒孫也個個喜形於色,彈冠相慶。大宅裏燈火通明,請了梅蘭芳等一批名角來唱堂會,說是好久沒有這麽痛快過了。正在鑼鼓喧天,絲竹齊鳴,梅大師七情上麵,唱腔婉轉之際,老萬驚慌失措跑進來,把一封電報交給先生,一看之際,頭昏眼花腦筋蹩牢,竟不知所說何事?慌忙離席去後房細讀,仍不敢相信,何奈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戴老板於昨晚在南京戴山撞機身亡。

這一場哭嚎啊,據先生身邊人講,天搖地動,眼淚水至少哭出了一鉢鬥,雖然形容過度,但人人可以看出,這個打擊於先生是如何重大。一夜之間人好像老了很多,雙手發抖,說起話來常中斷,並且變得優柔寡斷,以前的機敏善決,眼快手捷的行事方法一絲也不見。整個大宅裏布滿愁雲慘霧,徒然間塌了半爿天似地。

戴笠撞機事件眾說紛紜,多個版本,至今還有未察之嫌。他彼時是權傾一時之大人物,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但執全國情報之牛耳,並一身兼負敵占區的接收統籌之職。他是極少幾位可以上達天聆的官員之一,這項特權使得許多行政職位比他高的都要仰他鼻息。樹大必然招風,暗中結下的梁子也肯定不少,戴老板卻隻管扯足帆撐他的順風船,心思是好的,隻盡忠於最高一人,哪來的情麵可講,人情可送?隻是說白了最高也是凡人,也有罩不住的地方。中國官場之險,之惡,非身臨其境窺不透其中一二,任憑戴老板如此風頭人物,也防不住腳下有個閃失,一失足就成千古恨。

自古絆倒英雄的都是美女,戴老板稱不上英雄也可是赳赳武夫,英雄武夫心思都一樣的,戎馬倥惚之際還留片寸心,這片寸心是讓女人來愛的,如果是美麗的女人,有名的女人,寸心就演為一段佳話。戴老板絕對是風雲人物,那演對手戲的肯定不是尋常之輩,這位美麗而又出名的女人是當時名動公卿的頭牌女明星——蝴蝶。

人說黃金是世界上的硬通貨,如果說還有什麽比黃金更具購買力的,除權力之外無它。權力不但可以無中生有,點石成金,權力還是一味屢試屢爽的春藥,任你學富五車,任你冰清玉潔,任你芳心有屬,在權力麵前是堅持不了幾個回合的。照佛羅伊德的說法;女人天生就對能夠保障她生命安全和提供她下一代良好環境的男性無法抗拒,倒不是這女人趨炎附勢,是她血液中自存自保的基因替她做出選擇。蝴蝶本有家室,夫君也一表人材,更兼風流倜儻。如她在演藝界所處的地位,風流倜儻的小生,才華橫溢的藝術家,散漫撒錢的大亨也見過不少,可謂閱人多矣。區區人物是絕對不會入她法眼的。可戴老板是什麽人?憑他的權勢,他可以不動聲色地使一幕電影紅遍全國,他可以用一個眼神使報上的批評文字消失無蹤,他可以使大老板們爭先恐後地投資一部劇本,他還可以為導演配齊最有票房號召力的演員班子。哪個雄心勃勃的女演員會不把這樣一個大好佬引為知己,貴人?再說女人的虛榮心不可能抗拒權勢的排場,恭恭敬敬的眼神,一呼百諾的擁戴,通天的路子,入地的嗬護,這簡直就是童話中的白馬王子。任這男人是麻皮獨眼蹺腳也會多看幾眼。戴老板可是相貌堂堂,炯炯眼神,四方臉龐,天庭廣闊,地角方圓。中等偏高的身材,腰背挺直。或戎裝,或便服,或長袍馬褂,都有一番氣象。舉手投足自帶一股威嚴,自知手握生殺大權而氣度從容。一個男人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單純生物意義上的男人了,打個淺顯的比喻,是濃縮的精華,是人中之龍,是女人從小姑娘起就期待的白馬王子。任何女演員,女明星,女強人,不管頭銜才情慧心閱曆如何,在本質上還是個女人,而我們知道女人是情緒的動物,會給自己尋找種種的借口,會給自己描繪一幅美麗的前景,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不必多贅,看官自己發揮想象力。

那種剛剛到手的戀情就如清晨綻開的鮮花,自是連戴老板那樣有城府的男人也難以把持。人們在四十多歲的盛年男子身上看到容光煥發,看到行色匆匆,看到神魂不舍。如果再貼近些,如戴老板的貼身衛士,司機,隨從,秘書,會發覺戴老板不如他以前那麽精細,洞察,也沒有以前那麽耐心,在某種時刻會特別不按理出牌,往往是他什麽事情阻擋了他事先計劃好的幽會,他會大發脾氣,不顧當時的情況而固執己見,這種時候手下能做的隻有兩件事,避著他走,或執行他的命令。

戴老板是重要人物,在此刻百事待舉的局麵之下肯定諸多事務纏身,常要在各地飛來飛去,這多少影響到他與心上人的幽會。據可靠的數據表明;男人在戀愛之時智商最低,情緒最不穩定,可憐連戴老板也脫不出這個套。在公事傯倥中滿腦子想的是和情婦在幽暗充滿了花香的旅館房間裏幽會,燈光迷離中看到銀幕上的萬人迷如小鳥似的依偎在他懷裏,他愛憐有加地輕托起女人的下巴,瞳若秋水的眸子裏滿是崇敬,間雜一絲羞澀,一絲迷離,那可看做是情欲的表露。不急,戴老板手下早在杏花樓訂好一桌精細小菜,等會就會送到房間來,侍者會鋪好潔白的桌布,點上蠟燭,再把佳釀美酒傾倒在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裏,你情我儂。在接下來當然是花好月圓,鴛鴦並頸,紅綃帳底忙銷魂了。這幕情景撩撥得男人熱血上湧,頭腦發昏,任誰要插在他和蝴蝶的好事之間,隻怕是要吃不了兜了走的。

出事前戴老板在北平安排情報工作,情報界也如中國官場。大小山頭林立,各有靠山,利益衝突之時,情緒不佳之際,誰也不買誰的賬。如果你以為戴老板的權威能解決這個問題,那你就先去看看最高執政怎麽被他的百官弄得焦頭爛額而丟失三大戰役的。官場惡鬥是冰山一角,底下龐大的座基是複雜的人性,是中國特有的民族性,是千百年醬缸文化的沉澱。單憑行政命令和威權是拿它沒辦法的,隻能采取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方法,哪兒的結打不開了,當頭的跑去訓斥一通,再好言撫慰一下,說些放下私人恩怨,以黨國為重之類的冠冕語言,至於能有多少作用,隻有天知道了。

這些事實在頭痛,但不去處理又不行,戴老板隻得勉力為之,像空中飛人似地跑來跑去擺平芝麻綠豆的內部矛盾。但有一點,不可誤了他與蝴蝶的幽會,隻要事情一定,他就急如風火般地趕回上海,萬一蝴蝶正好有個空擋,尋他而尋不著,那就太煞風景了。哪知到了機場,被告知上海天氣惡劣,不能起飛。戴笠決定先到青島,再轉去上海

戴老板乘坐的道格拉斯C-47 飛機在北平西郊機場起飛,先到青島,住了一夜,滿心希望上海天氣轉晴,不料還是大雨傾盆,等了一個時辰,上海方麵說天氣還是沒轉好,戴老板想到佳人伸長頭頸等他的那個畫麵,再想到佳人臉上失望的表情,心裏不由又急又燥,戴老板皺緊眉頭,隻說了一句:“能走也要走,不能走也要走。”

戴老板平時頤指氣使慣了,他的意誌百分之九十九也得到滿足,可是這次他忘記是對老天爺發命令,老天爺才不曉得你戴老板是何許人也,也不會因戴老板的一句話就收斂狂風暴雨的。飛機在惡劣天氣中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到上海的上空,從舷窗望出去,隻見鋪天蓋地的大雨,上下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連機場跑道都看不見,戴老板也知道這種情況是不能降落的,遂命令轉飛南京,意為降落南京再轉乘地麵車輛來上海。飛機又轉向北方,臨近南京,隻見南京也是大雨,比上海好不到哪兒去,這時不降落也不行了,再盤旋下去油都不夠了,飛行員讓大家做好準備,飛機在大雨中開始向跑道降落,一千米,七百米,五百米,開始看得到地上建築物影約的輪廓了,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但穿過雨幕之際,飛機右舷下方突然出現一排樹木,飛機師急忙拉操縱杆以使飛機爬升,為時已晚,飛機的右麵翅膀擦到參差不齊的樹巔,隨即失去平衡,隻見在滾滾烏雲之中,機身龐大的C-47斜著撞上了山坡,一聲巨大的悶響,飛機墜毀在那座兩百公尺的小山上。

當地人叫這座小山為——戴山。你不能不驚歎於命數的前定。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chuchantian 回複 悄悄話 這一幕幕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令人目不暇接,真是誰都繞不過天道好還哪。。。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