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就算看透了男女之間那層薄薄的孽障,他能置身事外嗎?
在中國男人的心目中,太過糾纏於男女情事上是沒有血性的表現,五步之內豈無芳草?一個男人,如果把修身養性,揚名立萬放在一旁,而沉淫在卿卿我我的男女情事上,宦途和江湖都對此表示輕視的。從來有句話被江湖奉為至理名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手足不能置換,而衣裳可以一天三換。
他在進黃老板門之前在煙花陌巷中討過生活,見過男人女人毫無尊嚴地為一口飯,或者一筒鴉片煙出賣自己。女人更是一種商品,可以用幾枚銀洋錢買到,其中並無高低,隻有貴賤之分。粗笨的下等煙花女子,隻需幾個銀毫子就可一夜春宵,上等的長三堂子裏的先生,也就是一張大麵額的銀票而已。發達之後,他更見識過所謂的上流社會的淑女,一個個裝著正經麵孔,自端身價,其實也是待價而沽。
所以,沒有必要對男女之事太過看重,好則合,不好則分。
而且,作為白相人,第一是要白相的,你家裏娶了家主婆,就絕足於聲色場所,是要被人恥笑的;怕老婆的男人在任何場合都是矮三分的,人人可以拿你的懼內來說笑,說你家裏有頭雌老虎,回去晚些會跪搓衣板的。就是怕老婆的也要裝出不怕的,嘴也要硬的。至於回去之後吃苦頭,也是關起門來的風景了。
他當然是不怕老婆的,新婚期間就在外麵吃花酒。時間一長,更不當回事了,在外夜宿不歸是常有的事。在他看來,老婆是管家婆的代名詞,主要職責是呆在家裏做家務管小孩伺候男人。可憐的月英,像件買來擱在一邊的家具般地,新婚一年後就獨守空房。那時女人不管如何寂寞,能訴說交往的也隻有幾個親眷閨友。有個表哥倒常來看她,說話解悶。這個表哥是個吃鴉片的,三五次下來月英也染上這一口,常常兩人臥在鴉片煙榻上,說話喝茶吞雲吐霧。偶爾被他撞見,就心生不喜,板起麵孔來把那家夥罵出去。月英火也大了:“他是我娘家阿哥,儂要我斷六親啊?我又沒和他軋姘頭。”他說你也不看看自己像樣嗎?兩人沒日沒夜地躺在一張床上,下人見了會怎麽說?傳出去我還要做人嗎?
那時男女大防還是要緊的,男人再花天酒地都沒關係,女人如果被戴上一頂不守婦道的帽子,連自己親生子女都會看不起。月英被逼無奈,隻好跟表哥斷了來往。可是吃上的鴉片煙卻斷不了,越抽癮頭越重,一躺就是半日,百事不管,隻顧騰雲架霧,啥也不想,啥也沒興趣。先生偶然也陪了抽一筒,但是看到對麵那張蒼白無色的麵孔,神思昏昏的談吐,哪還有當初娶進門時的嬌媚活潑,哪還像一個用心持家的女人?完全是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心中的厭惡之情不言而喻。至此他不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多,心中就根本沒了月英這個人。
那時男人討小老婆是天經地義的事,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娶二房三房。月英抽上鴉片之後,他和她連麵都見不上,根本不要說同房了。在兩年中,他連續討進兩房老婆,都是十六七歲的黃花閨女,二房陳氏原是仙樂斯的舞女,三房孫氏也是蘇州人,俱是為了一張長期飯票嫁給他的,這兩位倒是安分守己的本分人,嫁過來除了幫他生兒育女之外,並無什麽動靜。
男人是這麽一種動物,凡是輕易到手的,絕不會看重。男女之間的事,就是圖個新鮮勁兒,勁頭一過,任你貌美如花也提不起興致來,一轉身出門又去找新獵物了。他跟黃老板一樣,生平一大嗜好是皮黃,有新劇必看,有名角必捧,看對了眼就送花到後台,再進一步邀出來吃飯看電影。一步接一步,遂成其好事。那些戲子一則貪圖華榮富貴,二則本身風流成性,三則也想巴結地方大佬。遇到此等事體,大家心照不宣,一拍即合,鮮有被打回票的。
男人都有一個心結,鍾情於被眾口交讚的女人,這些女人往往是拋頭露麵的公眾人物,如女戲子,女演員,女明星。除了仰慕這些女人的才情,男人都有自我入戲的嫌疑,雖然是不自覺的。雖然追求者眾多,但最後得手者,都是那些有錢有勢有閑有臉的西門慶之流,而白相人,就是現代版的西門大官人。
黃老板的共舞台請來了一個母女班子,母親叫小蘭英,女兒一為小玉蘭,一為小玉英。母女三人唱做俱佳,報紙上也甚好評,尤其是大女兒小玉蘭,在一出‘盜仙草’中扮演白娘子,身段扮相眼神,唱功手勢表情,把一個天姿國色,心地善良而境遇坎坷的女子演活了,不知賺了多少人眼淚。共舞台從門口到舞台前沿,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籃,都是熱情的戲迷送的,其中最大的三隻花籃放在舞台前的正中,那是先生送的,每日一換。他在國際飯店包下豪華套房,請小蘭英母女入住,他在上海最好的館子裏大設宴席,宴請母女三人,請來上海有頭有臉的人作陪。
聰敏的看官,你應該猜到,這一切殷勤都是鋪墊,走過場後就要接觸實際事務了。啥個實際事務?男女婚娶之事就是最大的實際事務。先生請出黃老板的兒媳婦去幫他做說客,要娶小玉蘭做他第四房太太。
黃老板的這個兒媳婦過門來就竐了丈夫,也未改嫁,就在黃公館裏操持大大小小的家務,諾大一爿黃公館,從賬目到廚房,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黃家上下都叫她‘妹妹’,一天也離她不得,可見這婦人的精明能幹。先生找到她可謂是所托其人了。
小蘭英聽到黃家少奶奶一說,倒犯了躊躇,小玉蘭才二十芳華,戲路才唱開,也打下點名聲。一旦嫁人,全部泡湯。因此沒有即刻答應,說是要和女兒商量。
黃家少奶奶豈是輕易放手之人:“小蘭英啊,儂真是活顛倒了,這種事體從來都是爺娘為子女做主的,哪有叫人家小姑娘自家決定的?她一個黃花閨女,男人也沒經曆過,懂點啥?”
小蘭英道:“我怕是先生年紀大出她許多,小姑娘心裏不願意。”
黃家少奶奶道:“年紀大點怕什麽?何況先生也才四十光景,正是男人最好的辰光。話再講回來,年紀大點才懂得疼老婆。年輕的哪知道憐香惜玉?更何論身家財勢,上海灘上找得出有幾個像先生這樣的?”
小蘭英還在猶豫:“可是是做小,還是第四房······”
黃家少奶奶湊過身去:“不瞞你講,雖說是四房。但大房是個廢人,終日鴉片不離手的。閑話也沒一句的,活著跟死掉沒啥兩樣。二房三房都是老實人,他娶回來傳種接代的,沒啥心思在她們身上的。他真正的心思在你家的小玉蘭身上,第一年輕就占了便宜,肯定深得男人歡心。第二先生又喜歡唱戲,跟儂女兒誌同道合。進門肯定受盡寵愛。小蘭英啊。聽儂阿姐一句;投胎做了女人,最主要是尋個男人做終身靠山,嫁人穿衣吃飯。啥個名分,啥個般配,都沒有實惠來得重要。你抬頭看看,再搬了手指頭數一數;上海攤上尋得到幾個像先生這樣的人才?不要說女人了,就是男人也恨不得要嫁給他的。”
媒人就是民間的演說家,瘌痢頭可以被她說得滿頭開花。媒人就是屋裏廂的魔術師,老母雞被她三說兩說變成鴨了。中國漢語博大精深,媒人兩片嘴皮子至少貢獻了百分之七十。不信,看看四大名著;三國裏魯肅給劉皇叔說媒,一個如花似玉的二八少女攛掇給了老幫菜。水滸裏王婆給西門慶拉皮條,好人家的家主婆就此落水,被人戳了脊梁骨罵了幾百年的淫婦。紅樓夢金瓶梅就別說了,通篇都是男女拉郎配。中國人口基數龐大,這些媒婆功不可沒。
一番話使得小蘭英不得不服帖,跟女兒一商量,結果還是應承下來。擇日送禮定親,下喜帖定飯店招待親友,登報啟事。不免滿城轟動,江湖上梨園內來賀喜的更是一撥一撥如湧如潮,近有蘇杭皖浙,遠從甘肅內蒙古。禮品堆滿客堂間,拆都來不及拆。屋裏的傭人小廝跑前跑後,腳骨都跑細了一圈。喜慶之日,就鞭炮放掉了五卡車,流水席開了七日七夜。各種奢侈場麵老百姓看得下巴落下來,要煩勞醫生裝回去。那段時間上海灘的大報小報隻有一個標題:‘他到底是誰?’
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一個毫無根基從最底層爬上來的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並腹中也無半點文墨的人,一個除了本地方言連北方話也不會講,而且口舌笨拙的人,一個幫會裏輩分不高不低,名聲也不青不黃的人,突然之間被推坐在上海灘第一把江湖交椅上,他的行事,態度,思慮,究竟是如何的一個章法呢?不但各個幫會堂口的人在看著,連政,軍,商,文各界人士都在揣摩;這個被手下人稱為‘先生’的人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角色。
他最被人稱讚的是廣交朋友,白道黑道,幫會中人與一般平民,政客軍閥,富商大賈,文人墨客,三教九流無不竭誠交往。廣交朋友第一要素是撒錢,江湖上一直有句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真的深究起來,有福同享是常見的,有難同當就不多見了。當年孟嚐君養了大量的食客,逃難時真正追隨他的還沒幾個。上海人更是精明現實,貪個小便宜,吃流水席時呼朋引友,吃完嘴一抹腳底板塗油。他卻從不在意,下次有事找到他門上還是一樣招待。對於路過的軍界政界大員,他更是千金接納,刻意逢迎。弄到後來,凡是有點身份的外地官員軍人,如果出差路過上海而沒有受過‘先生’的招待,回到地方上話都講不響。由此及彼,各地有頭有臉的大佬一來上海,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把會見‘先生’作為行程日誌上一件頭等大事,不認識的托了人,都要上‘先生’門上拜望一次,吃一次飯,那麽上海之行才算圓滿,回去時可以吹噓;他跟‘先生’是怎樣一見如故,相逢恨晚,現在已是交情非淺了。
孫傳芳手下有個姓謝的軍長,托了嚴老九引見‘先生’,當然備酒款待,席後在大煙間裏奉茶閑談,言語間說到西洋的槍炮,再說到西洋的機械,再引伸到西洋的鍾表手工,見那個姓謝的軍長多次流露出對西洋人做的精巧物事的喜愛。他吩咐手下人道:“去把昨天法國領事送我的那個‘鳥籠’取來。”及下人取來,眾人觀看,隻見二尺多高,金絲纏成,精細玲瓏,櫳格櫞柱一應俱全,前麵有扇可開合的門扉,按下一個按掣,門就會打開,一隻精巧的金屬製鳥雀就會跳出來。煞是可愛,謝軍長看得喜不釋手,他走上前,把鳥籠後麵的一具發條擰了幾圈,那隻鳥兒竟然振翅高唱,又斜頭,又啄羽,又跳躍。把一個帶兵的將軍看得喜不自勝,讚不絕口。嚴老九在旁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這個玩意兒倒是稀奇,隻是不知要多少錢才能買得著?”他答道:“大約總要五六千隻洋吧,隻是無處可買,據說在法蘭西能做這個鳥籠的工匠不超過三個,年半才產一隻,馬上給人訂走。”隨即轉頭關照下人:“我房裏還有一個裝‘鳥籠’的盒子,等會你一並取來,裝好後送到嚴老板的車上去。”嚴老九大驚:“這怎麽是好,謝軍長斷然不肯收的。”他隻是輕描淡寫地道:“區區小意思,他不肯收,你就代他收下吧。”
情至如此,嚴老九對他的豪爽為人佩服到五體投地,江湖上一傳頌,還有哪個朋友對他不是披心瀝膽?性命相托?
他行事並不勢利,並非隻有高官厚祿得到他的饋贈,清寒之士也一樣得到他的接濟。章老夫子從北洋政府的教育總長位上退下來之後,長期在滬閑賦,讀書人身無長技,生活相當拮據,他命人每月送上大洋二百,章及家人才得以度時日。如果貧寒子弟願意深造卻無財力的,被他知道了也一樣補助贈饋書費學費。時值戰亂,常有青年寒士持張一二指寬的介紹條子找上門來,他常常連介紹人都想不起是誰。但一樣留下管吃管住,三月半年並無倦色,及要走時還贈送盤纏。軍統頭子戴笠,當年還是一襲布衣,在南下投奔北伐軍之前,就在他府上盤恒過幾個月,臨走他還寫信托了熟人照料引進。
他的賭場是一大賺錢機器,他閑來也常去走走,跟經理聊幾句,小賭兩把玩玩。那時上海雖已有國際大城市的雛形,各種娛樂場所相應而建,電影院跳舞場康樂球保齡館網球場高爾夫。但中國人的天性好賭,娛樂還是首推賭局博弈廝殺。賭場內魚龍混雜,長衫短打,士農工商,各色人等,都埋首於賭台上混然忘我。在他看來,賭品也可辨出人的品性;你看有些人大呼小叫,贏錢時滿麵得色,不可一世,輸錢時拍桌摔凳,罵罵咧咧。有些人卻紋絲不動,贏錢時並不囂張,輸錢時也一派淡然。還有些人越輸越賭,越賭越狠,坐在那兒看到自己麵前籌碼被莊家一個一個摟去,一張臉煞白,咬緊了牙關,額角頭上青筋卜卜跳,直要輸到口袋朝天,才不舍地站起身來。下趟再在賭場見到他,一疊銀元和當票一起被掏出來,銀元留在桌上,當票再掖進口袋裏去。不管這次是輸是贏,他的那些賣空家產換來的銀元,總有一天都會被賭場這隻餓虎吞下去,連骨渣都不留一絲。
他是過來人,豈有不知道一味濫賭的凶險?因此對有些沉迷不拔的賭徒常有規勸。賭場裏常出現一個青年人,一襲長衫,麵容白皙,看來一派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派頭,隻是賭起來像個黃包車夫似的不要命。他就加了留意,一天,青年人又來了,在一張牌九桌上連坐六個鍾頭,運氣不好,到最後臉都輸得發綠了,但還是不肯罷手。到最後實在摸不出銀元來了,站起身來掏出一張房契押在台上,說:“這幢房子還值個七八百塊洋錢。我就不信今天手氣這麽背。”那時上海的賭檔,會接受些投注人押下的首飾金筆手表古玩之類的,不過隻估算實物的四五成價值。有些人賭瘋了,把田契房契押上來也是有的,但多為傳聞,很少有人真的見到。當班的莊家不敢做主,叫了賭場的總管來。總管一看,卻是認識的,家住在離這兒隔三條弄堂的秦醫生的二兒子,滬江大學法律係畢業,自己開業做律師的。於是道:“秦少爺,你把房契拿到這裏來,家裏老人知道嗎?”秦少爺正輸得心火旺起,又在眾人麵前被總管咭問,麵子下不來,說話衝人三尺遠:“你管我家裏知道不知道?房契白紙黑字在這兒,難道你還怕房子生腳跑掉?”總管是什麽人?這種場麵見得多了。當即滿麵堆笑地說:“豈敢冒昧。秦少爺稍坐下,我去去就來。”
捧了房契來後麵找他,他早把一切看在眼裏,總管一說,當即道:“開六百隻洋給他。”總管說:“恐怕太多了,那幢房子實打實也就值這個數······”他不耐煩地揮揮手:“閑話少說,開六百隻洋就是了。”總管依言捧了一大疊銀元來到賭桌旁,秦少爺收了銀元,起身去洗了把冷水臉,喝了盞濃茶之後,又一頭撲在牌九桌上。這一場惡睹,從晚飯時分直到第二天的深夜,整整賭了三十多個鍾頭,秦先生先贏後輸,越輸越急,越急章法越亂,到最後剩下二十塊銀元,放在手心裏掂了掂,一狠心,全部押在天門上,賭台上偏偏開出的是麽門。眼巴巴地看著莊家把銀元一個個擄去,秦先生臉色鐵青,在眾人的嘖嘖歎息聲中立起身來,往外就走。有人在門口攔住:“請先生留步說幾句話。”他疑惑:“是誰?有什麽話好說?”那人笑著說:“幾步路,秦先生去了就知道。”他忐忑不安地跟了人來到賭館後麵的一間辦公室,坐下後仆人上茶,卻見一著長衫者踱進來。引進的人介紹:“這是我們的先生。”秦少爺喏喏地應著,心裏曉得是碰到上海灘上的大白相人了,隻怕他拿了房契要他騰空房子。但來人看來和顏悅色,並不像傳說中的白相人流氓,凶神惡煞,咄咄逼人。心中稍微安定。兩人拱手施禮後坐下,他隨即叫來茶房:“秦先生一晝夜沒歇,給他端一盞參湯來吧。”秦少爺剛想推辭,參湯已經捧到麵前,待秦少爺喝完。又有個仆人托了一個托盤,來到他麵前,秦少爺睜眼看去,赫然是他押出去的那張房契。正在發愣,耳邊隻聽見先生說道:“大家到這兒來是白相相的事情,這張房契,卻是斷然不敢收的。請秦先生收回去吧。”秦少爺為難道:“我現在手邊倒是拿不出六百隻洋的。”他隻淡淡地一笑:“算了。”秦少爺張大嘴巴,半晌才憋出一句:“請問先生什麽意思?”隻聽他輕描淡寫地答道:“一筆勾銷。”秦少爺腳一陣發軟,抑製住自己不要出溜到地下去。平時做律師練出來的口才也不知跑去哪裏去了,隻顧從口袋裏掏出手絹頻頻擦汗。耳中又聽得先生說道:“我也有過和秦先生一樣的經曆,跌進去了爬不出來。隻是我那時是光棍一條,不像秦先生有家小。話說回來,這種事體隻好白相相怡怡情的,不好當真。先生是讀書人,肯定比我更明白的。”
秦少爺大家庭出身,見得多了,一家的兄弟姐妹,在錢財麵前,一個個都像烏眼雞似的。他本身又是讀法律的,對人性中的貪欲,吝刻等習性的了解,不可謂不深刻,卻從來沒碰到過這樣一個豪爽大方,重義輕財的人物。他原是不屑與這種江湖人物打交道的,但人家的做派,言辭,情義,使人不得不佩服。就是勸說,也是合情合理,言語婉轉而麵子給足的。心中不由感動:“先生良言,當銘記在心。如有效力之處,必當盡力。”先生隻是擺擺手:“不要這樣說,大家交個朋友,是樁蠻開心的事體。隻是秦先生也許累了,還是先叫輛黃包車回家休息吧。歡迎你常常來坐坐,講點外麵新鮮事情給我們聽聽。”
秦少爺後來成了秦大律師,他也依言常去先生公館上走動走動,這一走動就走了幾十年,直到一個朝代的終結,先生亡命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