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舊館

斑騅隻係垂楊岸
何處西南任好風
正文

桃子 長篇小說 2007年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23

(2016-12-23 22:56:40) 下一個

桃子 23,

 

我們九點鍾到達中國城,街上行人寥寥,遊客都上海邊看焰火去了。我們在小巷裏停好車,先在附近兜了一下,一切正常。

我們分兩排站在門邊,烏茲槍斜掛在腋下,由臧建明上前按門鈴,等了幾分鍾,門上開了一小孔,露出一隻眼睛。臧建明用廣東話打招呼。門開了一條縫,我們魚貫而入。開門的是個半老頭子,看樣子才從廣東鄉下來美國不久,梳了個少見的大背頭,還鑲有一顆金牙。他懷疑地看著我們三人,臧建明遞上煙:“朋友們來玩玩。”進了房,看到樓下開了一桌,十來個賭鬼正在擲骰子,大呼小叫興致正濃,沒人朝我們看上一眼。

我使了個眼色,歪嘴和欒軍擠進賭博的人群中間,一左一右把持著通向出口和樓梯的方位。我和臧建明拾級而上,來到二樓的廳堂。

上了樓迎麵是一間二十五尺乘四十尺的大廳,掛滿了各種獎旗和鑲在鏡框裏的織錦緞,不外是些蘇杭風光之類。盡頭有排長窗,通向一個小小的陽台。轉角處是一個很肮髒的盥洗室,還有一間上了鎖的門,大概是儲藏室吧。

廳堂裏開了三桌,一桌麻將,兩桌牌九。其中有一桌牌九氣氛很熱烈,賭徒們臉紅耳赤,拍桌打凳。贏了的縱聲狂笑,輸了的脖子上筋暴起老高,惡狠狠地咒罵自己和別人。桌上散著一堆一堆的鈔票,都是五十一百麵額的大鈔。

臧建明湊在我耳邊說:“那個坐在對麵的中年人,姓楊,是舊金山華僑聯合會的會長,開一家幹洗店,據說此人在都板街擁有二十多處房產,自己住在馬琳娜高級區裏一百多萬的房子裏,每年十一國慶都是中國領事館的座上賓。他左麵那個留小胡子的,人稱‘胡子炳’,是廣東江門的一個縣委書記的兒子,早年去香港混事,結果欠了一屁股債逃來美國,聽說他現在還跟香港十四k幫和本地華青幫都有關係,是個難剃的頭。那個背向我們坐著的大胖子,是一家華文報紙的記者,這人上至國會議員,下至紅燈區拉皮條者都有關係。你別看他隻是個小記者,卻很會撈錢,選市議員或州議員,他能拉來一大批選票。發生天災人禍,中國城的捐款也是他經手。報社能付幾個工資?你看他一身名牌西裝,開輛敞篷的保時捷。在賭桌上一注都是三四千的。有這幾條大魚夠我們撈一票了。”

我打量著桌麵上的鈔票,這些花花綠綠的紙幣帶有什麽樣的魔力!它可以使人鋌而走險,可以使人欲望無限地膨脹,也可以使人斷送身家性命。這些賭徒紅著眼想把別人口袋裏的鈔票贏過來,卻沒想到有人想把所有的鈔票席卷而去。正應了那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心裏冷笑一聲,轉身朝廁所走去。

每次行動之前我都有一股尿意,但站在散發出強烈尿騷氣的馬桶前卻又尿不出來。頭頂一盞光禿禿的燈泡,照著洗手池上一 幅褪色的對聯‘三江流通,五湖聚財’。門背後有許多原子筆寫的下流話,另有一個電話,397-0709,下麵一條小注;這個女人口交功夫不錯。

出門看到臧建明坐在樓梯口的一張桌上,占據了上下樓的通道,我向他使了個眼色,自己朝房間深處走去。

盡頭通向陽台的門半開著,從陽台上可以看到行人寥寥的都板街,對麵一家餐館正在打烊,幾個餐館女工在街上用廣東話大聲話別。

我掩上門,轉過身來,烏茲衝鋒槍出現在手上。我眼角瞟到臧建明站起身來,戴上太陽眼鏡,大喊一聲:“打劫。都不要動。”

滿房間的聲浪一下子寂靜下來,眾人像是剛睡醒般地呆看著我們手中黑洞洞的槍口,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有個賭徒的手還下意識地在桌上碼牌,直聽到一聲大喝:“都站起身來,去牆邊蹲著,成一排。”才抖索著放下牌,站起身向牆邊挨去。

我聽到樓下凳子翻倒的聲響,歪嘴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

待到眾人都走去牆角時,我用槍指著賭徒們的後腦勺,示意臧建明上前把桌上的鈔票收起來。

歪嘴上樓來,低聲說下麵已經擺平,隻是沒多少現金。臧建明兩手各拿一疊鈔票過來:“老大,才一萬多,都在這裏了。”

才一萬多?這和我們估計的相去甚遠,我們剛才上樓時桌上的鈔票一堆一堆,怎麽看都有二三萬,都去哪裏了?我對臧建明說:“把他們搜一搜。”

臧建明上前搜大胖子記者時,胡子炳突然轉身過來,用一口標準普通話說:“兄弟,事情不要做絕,你們是哪個堂口的?”

臧建明用槍頂著他的臉:“轉過頭去。你管我們是哪個堂口的。”

胡子炳把槍扒拉開,索性轉過身來:“你小子有種就開槍。你敢嗎?你們一個也跑不了,到中國城來打劫,你們他媽的吃錯藥了。”

賭徒們本來老老實實地麵牆蹲著,都騷動起來,七嘴八舌道:炳哥是華青幫的老大。炳哥一個電話就擺平你們。這時有個賭徒突然大聲喊道:“我在百合花見過這小子,他就住在。。。。。。”

話還沒落音,那個賭徒頭上挨了狠狠的一槍托,倒在地上。歪嘴凶神惡煞地把槍管塞在那家夥的嘴裏:“他媽的,你是不要活了?”

我走近胡子炳,一言不發地盯著他,這家夥歪著頭跟我對視著,我粹不及防地輪圓手臂,烏茲槍管狠狠地掃到他臉上,胡子炳一個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地倒在地板上。

胡子炳想爬起身時,我又狠狠地一腳踹在他臉上,乘他暈頭轉向時我一把拎起他,把他按在牆上,用槍口抵著他的下顎:“想知道我們是哪個堂口的?說給你聽也不妨。老子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圈幫,聽說過沒有?隻是提起大圈幫這三個字就要見血。你小子今天撞到煞了。”

胡子炳眼睛裏閃現一絲驚懼的神色,一絲暗紅色的血從他鼻孔裏流了下來。我用力一搡,他身子軟下去,坐到地板上。

我暴喝一聲:“都給我掏。誰還藏著掖著,給我發覺可不客氣。”

賭徒們乖乖地把錢從兜裏掏出來,放在地板上。大胖子記者掏出來的錢最多,每個口袋裏都掏出一大把百元大鈔,我估計這家夥身上揣了萬把塊的現金。

歪嘴走近我身邊,低聲問道:“見過臧建明的家夥,要不要封口?

我們來時並不打算殺人,但如果有人知道我們的底細,他就非死不可。那個家夥知道我們住哪兒,不殺了他,我們前腳進屋,後腳警察就會上門。我用眼色告訴歪嘴,把那家夥弄去廁所做了,手腳利落點。

室內寂靜無聲,每個人都驚恐地豎起耳朵。那個姓楊的老頭突然轉過身來:“兄弟,你們需要錢,盡管拿去,隻是不要傷人。”他脫下手上的手表:“喏,這是隻羅萊克斯滿天星,市值也有二三萬,拿去吧,放了阿奎。”

我接過手表,在掌中掂了掂,表是塊好表,沉甸甸的金屬手感,從指縫裏閃出鑽石的點點毫光。帶我們進入美國的潘頭手上也有這麽一塊,那塊表走私來的,沒有證書,但也花了八千大洋,潘頭說羅萊克斯就是男人的首飾。

我突然一揚手,金光閃閃的羅萊克斯像顆子彈般地擊碎長窗玻璃,越過洋台,跌入樓下的街去。我一聲冷笑:“再十隻手表也救不了你的阿奎,有沒有聽說過祭旗的?記住今天的教訓;不要以為我們一走就可以對警察亂說,我們一樣可以找出大嘴巴的人。聽見沒有?”

滿房間的人噤如寒蟬,包括我,大家都在等槍聲響起,歪嘴還磨蹭什麽?我們得快速行動,錢到了手就跑。殺個人這麽麻煩,扳機一摳不就得了?

廁所裏卻傳來抽水馬桶聲,然後再是擰開水龍頭洗手的聲音。在眾人的麵麵相覷中,歪嘴出來了,我從他的眼神裏知道事情辦妥了。歪嘴一直是這樣,你還張著嘴在傻等,他就人不知鬼不覺地把事情辦妥了。

我們撤出來時,賭館裏的人都蹲著,連頭都不敢抬一下。走進停車的小巷子,我在上車之前又回頭看了看那幢樓,九十六號,天後廟街九十六號。

我們的車從傑克遜街出去,穿過哥侖比亞大道,在轉到加裏福尼亞街時碰到紅燈停了下來,一輛警車在旁邊停下,我的眼角餘光看到車裏的兩個警察打量著我們,低聲告訴大家;別看他們,如果警察下車的話先打他個措手不及。但警察沒有下車,交通燈變綠,警車一踩油門,竄到我們車前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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