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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 長篇小說 2007年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2

(2016-11-26 12:42:37) 下一個

桃子 長篇小說2

 

過了憑祥國境,第一個被打死的是班長,那是個黃昏,大部隊越過同登,正準備紮營,馬嘶人叫地忙亂著,連隊受命去前麵幾個村莊搜索一下,有大股越軍回來報告,遇遊兵散勇就趕走他們。

我們班負責西麵,走近一所靜悄悄的村莊,村民都已逃走。四月的天氣,越南這鬼地方就極為悶熱,幾天的長途跋涉下來,大家又累又餓,真想吃頓飽飯,好好睡上一覺恢複體力。但任務還得執行,班長叫大家提高警惕進莊,他自己端了衝鋒槍走在最前麵,接著是三人一組,拉成散兵線小心翼翼地摸進莊來。

村裏都是茅草頂的竹屋,四麵淩空,像廣西雲南少數民族住的竹寮,門是用藤條係上的,一推就開,看來老百姓很窮,沒什麽像樣的家具,屋梁吊下一個烏黑的瓦罐,下麵有個火塘,是做飯的地方,有的屋裏還供著關公神位。到處是成排的竹林,大叢的芭蕉,村邊的水田映著天光,牛圈裏的水牛在嚼草。搜索了半個村子,沒見越軍的影蹤,大家多少鬆懈下來,這時前麵路口出現一個穿筒裙的農婦,晃晃悠悠挑了副擔子。聽到班長喊她,那婦女彎腰擱下擔子,班長還沒走出二步,隻見那婦女直起身來,落日正從前方平照過來,沒人看見那個戴鬥笠的農婦手上多出一個物件,槍聲一響大兵們才趕緊滾臥倒地,已經晚了,班長先是往上一跳,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幾秒鍾後才向旁邊歪去。那農婦打完一梭子彈,拔腿往村中逃去。這邊五六枝衝鋒槍一齊開火,把農婦擱倒在田埂上。那是我第一次挨近看見死人,而且是兩個,農婦矮小幹瘦,皮色蠟黃,五官和中國人一模一樣,一個江西兵哆嗦著用槍管把屍體翻過來,死去的女人露出一隻幹癟的乳房。班長傷在兩處,一顆子彈打在肩膀上,另一顆子彈從咽喉處穿了進去,從耳下穿出來,翻出好大一個窟窿,血突突地噴,幾塊毛巾都堵不住。班長咽氣前,突然講了句一點也不口吃的話:“想不到會死在女人手上。。。。。。”

我的手還在抖個不停,班裏的十來雙眼睛一起盯著我,驚慌,恐懼和迷惑呈顯在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我一下子想到現在我成了這班人馬的最高長官,在對付有形的敵人之前,先得驅除戰友們眼裏懼怕的神情。

我的第一道作戰命令是為班長報仇,大家一把火把村子燒了個幹淨,任何在火光中會移動的活物都招來一陣密集的衝鋒槍子彈。

 

從那一刻起我的神經就沒放鬆過,在戰爭中,目之所及,除了鮮血就是死亡,天天看到整車的屍體和傷員往後方運,人心很快就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和粗糙。六班裏最年輕的一個兵,臉色緋紅的大小夥子,我敢說他還是個童男,子彈什麽地方不能打,偏偏打在他襠裏,看著小夥子捂著下身在地上打滾,大家心中明白,這家夥就算不死一輩子也報銷了。還有,越南鬼子可算是把地雷玩到家了,什麽觸發雷,懸掛雷,彈簧雷,子母雷,掃不勝掃,排不勝排。一不小心踩進地雷陣,轟的一聲,耳朵裏還嗡嗡響,轉頭一看,身邊剛才還是活蹦亂跳的戰友一下子矮了一截,兩條腿無影無蹤。有次隔壁連隊在宿營地,大家正端著碗吃飯,或在玩撲克,一發火箭筒從不知道什麽地方飛來,落在人群中,血光四濺,殘肢斷臂滿天飛舞。紅河戰役中,在掏越軍的地洞時,站在下風頭的戰友不小心被火焰噴射器舔了一下,救都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活人在半分鍾之內化成一段焦炭。還有,在戰場上千萬不能有憐憫心,女衛生員替俘虜包紮傷口,一不留意,那個半死的俘虜反手狠狠地一刀,刀鋒深入小姑娘的腹腔。或是藏了一顆手雷,水螅般抱緊和你同歸於盡。幾場惡仗打下來,我太明白了;在戰爭中人活著全憑運氣,隻要相差零點一秒自己也會被裝進屍袋,和上百具毫無生息的軀體擠在一起,被毒日頭曬得發臭流水,被蒼蠅叮得頭大如鬥,最後由敞篷卡車拉到隨軍殯葬隊處理掉。二個月之後你的家人收到一個一尺見方的木盒,說那是已經成了灰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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