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舊館

斑騅隻係垂楊岸
何處西南任好風
正文

彼岸 (短篇小說)

(2016-02-03 11:32:22) 下一個

彼岸  (短篇小說)

 

 

原來她有這麽多兄弟姐妹?

七年沒見了?還是八年?幹嘛去記這些,誰離了誰都得活下去。

她受傷後,母親把她接了去,最初的公寓隻有一個睡房,住了兩三年,後來搬了幾次家,離市中心越來越遠。鄰居們常看到她坐在輪椅上,由年邁的母親推著,慢慢地走上兩個街口去超級市場買菜。買完菜,一堆塑料購物袋放在輪椅的踏板上。在夕陽中,推輪椅的母親白發被風吹起,像一隻蒼老的鳥兒斜掠過街角。

年末,兄弟姐妹們會寄聖誕卡來,桃紅柳綠的一排放在窗台上蒙塵。偶爾會有個電話,除此就沒了聲息。且不說關心一下這個半身不遂的姐妹,他們來看看年邁的母親總是應該的吧。可是人都像紮了根似的,就是不動窩。母親說不怪他們,工作房子兒女貓狗,每人都有自己的包裹。她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這個腰部以下癱瘓的女兒是老母親的包裹。

“我該死,都是我的錯。”母親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她最不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那不是誰的錯。整件事是一個悲劇。”

二十三年前,她在舞蹈學院念書,家裏為錢財多次爭吵之後,對簿公堂,法院判決嗜賭的父親淨身出戶,家裏財政交與母親掌理。想不到父親在一個傍晚攜了手槍來家,一言不合,拔出槍向母親射擊。第一槍沒有打中,那天她正好回來,聽到響動,從房間裏衝出去阻攔,在糾纏搶奪中手槍走火,她倒地昏迷之前看見父親萬事皆休的眼神——瘋狂,驚恐,絕望。然後他把槍口轉向自己的太陽穴,射出了第三顆子彈。

那黑色的記憶如群鴉在黃昏的天空盤旋,俯衝而下。

子彈穿過她的腹腔嵌在脊柱上,醫生說她再站起來的希望渺茫。在日夜無眠的病床上,她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惑;如果當時她不去和父親爭奪那支手槍,事情是否會弄成如此糟糕?她是父親最鍾愛的女兒,深知父親雖然魯莽,衝動,其實極為膽小,不敢殺生。也許他自己也不明白怎麽會做出此等事情來,也許他隻是想嚇唬母親,然後被槍聲震駭,驚詫於自己做下多麽魯莽的事情,發陣呆之後再扔下手槍出門。但由於她的參與,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一家人的命運從此改變。

心理醫生告訴她千萬不能這麽想,於事無補,憑空給自己不必要的壓力。你今後要麵對的難關多的是,正視現實吧。

這麽說,是天意如此?

母親比她更為接受這個說法,在一次次的手術過程中,家財被龐大的醫藥開支消耗殆盡之後,母親說當初還不如讓他把錢拿去,還省了你的苦痛,不就是幾個錢嗎?律師出的餿主意害人喲。我真是短見······

雖說是看開了,但打擊卻是實實在在的,母親在六十出頭頭發就全白了,在六十七歲時發了一次心髒病,然後是高血壓等多種疾病上身。以前去超級市場走路十分鍾就到了,現在至少要半個小時,回來把東西放進冰箱,人就累得直不起腰來了。母親常常盯了她出神,她煩躁地說你為什麽那麽奇怪地看我?母親歎了一口長氣,說:“我不在了,你怎麽辦喲?”

怎麽辦?難道她這麽在意活下去嗎?長年的輪椅生活,沉重累贅的身子,麵徒四壁的日子,出趟門都必須戴上紙尿布,還有無窮無盡的醫院賬單,親朋表麵的敷衍實際上卻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不時襲來灰暗之極的心緒。如果這種日子再拖個十幾年。她想到就要尖叫。

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

心理醫生說:“人的生命並不完全是為了自己活著,生命有各種各樣的責任,有時,非常不堪的生命也自有它的意義。”雪蓮寺的文普禪師說得更為直接:“因由緣起,緣起不滅。把這件事看成是前世帶來的一劫,你必須要麵對它。”

但為什麽六個兄弟姐妹同出一緣,卻隻有她一人來承擔?

她苟且於世的惟一意義是與母親相依為命,雖然她心緒煩悶之時抽大量的煙,把頭撞牆,砸東西,向母親發脾氣。但母親一概默默地忍受,在她發狂時緊緊地摟住她,撫摸她的頭發,哄小孩一樣地哄她,把她亂扔的東西一件件撿回來在原處放好,說:“沒關係的,你要哭就哭一場,發泄出來才好。”

聽了這話,她忍不住大哭一場,哭過之後真的覺得好過些。

但沒人承受得住常年看護一個癱瘓病人,母親顯得日益衰老,彎曲的脊背,蹣跚的腳步,變形的手指,衰退的記憶,常常自言自語,一切都說明這個老婦人的生命已經日薄西山。她早已做好準備,一旦母親過世,她就拒絕一切治療,越早了結越好,她對這個人世一點留戀也沒有了。

 

小妹在電話中興高采烈地說:“加勒比海豪華假期。嘩!好興奮哦!又可以見到媽和你了。”久未聞訊大哥也打來電話,聲若洪鍾地說:“太好了,太好了。三妹,我現在就準備行裝,都等不及見你們了。”接著大姐二姐小哥都來了電話,住在拉斯維加的大姐聲情並茂地說:“三妹,我日想夜想,做夢都想,現在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來跟你們聚首了。想想看,有什麽比一家人聚首更重要的?”真的?從拉斯維加到聖荷西機票便宜時隻要九十九塊,大姐不上班,終日泡在麻將牌桌上,直到今天才想起來要聚首了?

她詫異;怎麽都要去度假?誰中了彩票了?

母親淡淡地說:“是我為大家買了船票,全家難得團聚一次。”

哦,假期,豪華遊輪,美食,異地風光的召喚力還真不可小估。而且是名正言順的家庭團聚,何樂而不為?

她知道為了付龐大的醫藥開銷和複健費,二十多年來母親手上的錢差不多消耗殆盡,老人家自己已經很久沒添過一件新的衣裝了。她忿忿不平地詰問:“哎,媽。他們都過得不差,今天換房明天換車的。度個假為什麽要你出錢?”

一向平靜的母親突然變色,說:“他們過得好是他們的事。我已經七十三了,一家人還有多少見麵的日子。”

她立刻噤聲不語,錢隻是表麵上的話題,說實話,她是一點也不想去‘團聚’,她怕看到所有人都活得興興頭頭的,就她一個半死不活,她怕自己失控,二十三年積聚的怨憤已經滿到溢口了。另一方麵,她又不願使母親掃興,畢竟上了年紀的人,老人家唯一盼望的,就是還能和兒女們多團聚幾次。

 

上了船,第一個見到的是小妹,三十七八歲的人,花蝴蝶似地,穿件唐娜·凱倫繡有亮片的桃紅色無袖短衫,露了一截腰肢,肚腩肉微微地鼓出來。下麵一條繡了日本歌舞伎圖案的牛仔褲,把個屁股包得緊緊的。腳上一雙鮮紅色的高跟鞋,囂張地把甲板踩得咚咚響。小妹先擁抱了母親,再俯下身來和她親熱地貼臉,一股濃烈的香奈兒五號香氣鑽進她鼻孔。“姐,你看起來氣色真好。”大哥的頭禿了大半,人也由於發胖顯得矮了幾分。他笑眯眯地抽著雪茄:“大夥兒見一次不容易啊。我推掉兩個高爾夫球賽,橋牌聚會也因而作罷,牌搭子們吵著叫我請客呢!”小哥還是那麽瘦,一如以往那般落落寡歡,蒼白著一張臉,不苟言笑地抽著煙。最後上船的是大姐,老了許多,臉頰上的肉垂下來,但嘴唇膏還是塗得鮮紅。太陽穴上貼了塊膏藥,說是怕暈船:“三妹你知道,我有美尼爾斯症的,一暈起來天翻地覆,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不是為了見媽和你兩個,打死我也不坐船。”

大家都很開心,大哥小妹一邊一個摻著老母親在甲板上散步,連小哥都幫忙推著輪椅,大姐在一邊氣喘籲籲地跟著,訴說著自己滿身的病痛,共計有糖尿病,關節炎,青光眼,痛風,連血脂膽固醇都高得嚇人。但說到麻將又眉飛色舞,上飛機前還打了個通宵,結果女婿開九十碼飛車趕到機場,才算趕上了飛機。“那天手氣特別好,要什麽牌來什麽,收都收不住。”大姐滿麵紅光,一點也不像個百病纏身的樣子。

 

晚上船上舉行歡迎晚會,一大家子人坐滿了一張大桌,享受了牛排和龍蝦,上甜點時,是氣氛最好的時候,連她都覺得在船上相見或許不是個壞主意;其樂融融的,老太太笑得那麽釋懷,這就什麽都值了。正好旁邊桌上有客人生日,侍者們聚在桌邊唱‘祝你生日快樂’。大姐靈機一動:“不是還有幾天就是三妹的生日嗎?何不讓他們也為我們唱一首。”說著不顧她反對,招手叫來領班,塞給他一張鈔票,要他到這桌來唱生日快樂歌。

六七個菲律賓侍者,圍成一圈,聲情並茂地唱起‘祝你生日快樂’。大家一起哼唱拍手。她聽在耳中,心裏百感交集;生日是紀念生命的開始,而生命自有它自己的軌跡,或揚或抑,或順或澀,也並不由於生日而盡善盡美。像她這樣一個坐了二十多年輪椅的生命,並非生日而聽著‘祝你生日快樂’,簡直是諷刺。那幫菲律賓人唱得搖頭晃腦,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她真想大叫:閉嘴,別他媽的再唱了。

一切都很完美,人都到齊了,美食可口,海麵上風平浪靜,除了生日歌這一點小小的不合時宜。沒人看得出來,除了母親,母親在唱歌時抿緊了嘴唇,直直地看著她,眼光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哀。

 

是夜,母女同宿一艙,舷窗外月光皎潔。兩人都睡不著,索性開了壁燈躺在一張床上抵足相眠地聊天。母親興致很好,絮絮說道兄弟姐妹小時候的趣事。末了癟著嘴笑:“一顆蓮蓬中的蓮子又團聚在一起了,一個不缺。”

她摟著母親瘦小的身軀,說著湊興的話。心裏卻想;還有一個人呢,再也不會回來了······

耳邊恍然聽到母親說:“到底是一家人,血濃於水。這樣明天跟他們談我也放心了。”

她愕然:“你要談什麽?”

母親撫著她的臉頰:“我不可能跟你一直耽下去的。我老了,也累了。在我去之前,不把你安頓好,我是無論如何不安心的。”

她心裏湧起一陣悲愴,原來母親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是要托孤的意思。所以才有了這個全家團聚的旅程。

她忍下衝上喉頭的哽咽:“媽,別去說。我跟你跟慣了。”

“我走了呢?”

“那我去療養院。”

“療養院不是個好地方啊。你蔣伯母前年進療養院,不到半年就去了。我去看她時,她哭著叫我接她走,說哪是療養院,分明是等死院啊。我哪能讓你住到那種地方去呢!”

早死早好,她已是行屍走肉了,還是坐輪椅的行屍走肉。住哪兒對她說來一點沒差別。

母親好像看出她的心思:“活著總是好的。你還年輕,現在科學這麽發達,說不準明年就有新的醫療辦法出來了。”

她不是沒想過,在翻閱了大量的醫學雜誌後,關於幹細胞移植的報導曾讓她燃起一絲希望,但追蹤下去,知道用到臨床上是不知多久以後的事了,還有各種阻難。心就又灰了下去。

近來她腦子裏常想著文普禪師那句話;‘因由緣起,緣起不滅。’到底是什麽樣的‘因緣’,把活潑好動的她困在輪椅上?她受傷是由於被父親槍擊,她父親拔槍是由於家庭糾紛,家庭糾紛是由於他好賭,沒一件事跟她有直接關係。她卻為此賠上整個人生。命運為什麽對她如此不公平?

夜深了,月在中天,海浪輕輕地搖晃著遊輪,母親已經朦朧睡去了。也許,月光是公平的。她在睡過去時迷迷糊糊地想,還有,死亡是公平的。

 

第二天起了點小風浪,大姐躺倒起不來。第三天靠岸,大家一窩蜂地下船遊玩。第四天由大姐牽頭組成牌局,大哥小妹,大姐二姐擺開方城,從下午兩點戰至深夜,連晚餐都錯過,從餐廳叫披薩來吃。母親說她要在艙房裏躺一下,小哥推了她的輪椅到甲板上透氣。

小哥幫她點上煙,自己也銜了一支,雙手抱了後腦勺,仰在圈椅裏看小孩子們在遊泳池裏嬉戲。男人露著胸毛,女人穿了三點式,戴了墨鏡躺在太陽椅上,池邊設了燒烤台,供應漢堡和熱狗,香味一陣陣傳來。成群結隊的老頭老太太挽著胳膊在甲板上散步,陽光遍地,笑語喧嘩,一片歌舞升平。

小哥混得不好,在一個旅行社打工。苦著臉說他最不喜歡坐船了,本不願來的。但兄弟姐妹都來了,不來不好。

“我記得你在大學是讀船務的,讓你坐次船,度個假,有這麽為難嗎?”

小哥說他有幽閉恐懼症,一上船就緊張。

她笑說這麽豪華的遊船,泳池影院桑拿舞廳酒吧,各種設備應有盡有,還有人侍候你吃喝。有什麽好緊張的?

小哥說再豪華的監獄也是監獄,你看四麵海天一色,一座豪華監獄孤零零地飄蕩其上,怎麽不叫人緊張?

她無言。困在輪椅上幾十年了,太明白世界就是個大監獄。人人都在其中,誰也逃不了。但這想法並不能使她感到輕鬆點,地獄十八層,都是地獄。但每一層還是有區別的。

兩人沉默地看著遊客,老人,孩子,海鳥在甲板上穿梭。

小哥又說;他知道有些老人,終年飄在海上。為什麽?因為船票便宜。十天的旅程也就千把塊錢,有吃有玩有人侍候,還有醫生護士常駐。而療養院,老人院的價錢還超過這個。你算算是不是?

她正在想小哥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麽?小哥又說;由於船上顧客老年人占了個很大的比例,每次航行都會有一二個死在船上的。怎麽死的?也許吃了太多的美食,也許高血壓一下子發作,也許興奮過度,老人是磕碰不起的,你知道,隻要一點小的意外,就可以兩腿一伸見上帝去了。

“那遊船公司不是倒黴了嗎?”

“船公司是買了保險的。人如果是正常死亡他們一點責任也沒有。如果是意外,也有保險公司來賠償。”

一隻黑色的海鳥飛來,在放煙灰缸的桌子上停下,側了頭看他倆。

小哥對海鳥噴了一口煙霧,想趕走它。海鳥邁著碎步躲開,卻不飛走。小哥說:“你看,海鳥也有依賴症,它跟著船一路航行,吃喝不愁。趕都趕不走。”

“一路跟來的,你確定?”

“在舊金山上船時就看見它了,右眼旁邊有塊白斑。其實不是海鳥,是烏鴉啦。海鳥很少是黑色的······哎。媽。你怎麽上來了?不再睡一會嗎?”

一回頭,看見母親站在背後。不知她來了多久了。

母親說:“想你們都在上麵,我也來湊個數。”

小哥起身幫母親端了張椅子,老太太巍顫顫地坐下。她招手叫侍者給母親端杯熱茶過來。煙盒空了,小哥起身去買煙,問她要什麽牌子的。說完一回頭,剛才還是好好的母親兩眼發直,臉上的神情似乎受到驚嚇。她忙問道:“媽,你怎麽啦?”

老太太一言不發,人縮在椅子裏,簌簌發抖,白發被風吹起。直到侍者送來了熱茶。她端到母親手上。喝了幾口,人才醒了過來,嘴唇發顫,嚅噓道:“剛才我看到你父親了,他就在那隻黑色的鳥身上。”

 

家庭會議是在最後一天召開的,第二天船就要回舊金山。

她堅決拒絕參加,不想看見親骨肉之間互相推諉,個個一張苦瓜臉,這個說身體不好,那個歎家庭負擔重。活到四十多歲了,人生這味藥已經夠苦了,不見得還要添上一味‘屈辱’的藥引。母親萬一走在她前麵,她是絕無可能去別人門上討生活的。最好就如小哥說的,乘了船在世界各地走,哪天煩了的話在艙門上掛塊‘請勿打擾’的牌子,吞下一瓶安眠藥,在大海的搖晃下安然入睡。什麽資料也不留,讓陌生人來處理一切,絕無拖泥帶水。多好!

一個人悶在艙房裏,知道全家在討論她的命運,雖不在意,感覺上還是很怪異,好像犯人等待宣判似的。她打鈴叫來了值班的侍應生,要他把輪椅推到甲板上去。

正是落日時分,除了遊泳池裏還有一些小孩子在嬉戲,大部客人都湧到餐廳去了,今晚是船長的告別晚餐,據說食物特別精美。她要侍者把輪椅推到船尾,那兒正對著冉冉下沉的落日,金紅燦爛一片。在侍者把輪椅的支架固定好之後,她給了十塊錢的小費,要他過半個小時再來。

這兒空無一人,望出去海天一色,船尾的海麵被強勁的螺旋槳犁開,暗綠中卷起一道巨大的白練,幾隻海鳥在琥珀色的天空中上下翱翔。偌大的繁華世界總留有空靈一角,讓人冥想沉思。她掏出香煙點上,卻找不到煙灰缸,這才想起此地並非吸煙區。無所謂了,人生在世,四十多年磕磕絆絆走來,還沒犯過什麽禁忌,撒上一點煙灰不能說是大罪過吧。

煙,在風中急速地縮短,她不得不大口地吞吸。煙灰隨風飄揚,灑在她的衣襟上,發梢裏。年輕時曾幻想過,做一個伊莎朵拉·鄧肯那樣的舞者,滿世界地旅行,在舞台上忘我地飛舞。如今——人生隻剩下煙灰。

一個黑影在頭頂盤旋,‘嘎’地一聲,一隻黑鳥如幽靈般地落在她麵前的欄杆上,支愣著頸毛與她對視著,那幽靈般地眼光似曾熟識,悲哀,傷情,又有一種依稀的溫暖。她一瞥之下,像是猛然被雷電擊中,心髒遽然擴大,氣都喘不上來。是你嗎?是那個生我養我寵我傷我,又用生命抵償了一顆子彈孽債的那個人嗎?是嗎?那你轉過身來,讓我看一眼你右眼旁的那塊白斑。

鳥兒靜止不動,隻是用那隻滾圓的左眼盯視著她,她在那隻眼睛無限放大的瞳仁裏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如受傷前的自己,青春活潑,如花似玉,美豔不可方物,在海水的搖晃中翩翩起舞,姿態萬千,鎏金斑斕。

夕陽西沉,時空停駐。

她與鳥兒默默地對視著,眼淚都出來了,如白駒過隙,她在一霎那之間明白了輪回的意義。也明白了某些詞匯超越了現世的限製,如因緣,如生和死,如此刻和彼岸,如愛和懺悔······

 

半個小時後,當那個菲律賓侍者再次來到甲板上之際,天時已暗,甲板上景物已不甚分明。當他來到船尾,隻有一地的煙頭。而那把輪椅被移到舷橋邊,椅上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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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水沫 回複 悄悄話 這篇令人悲傷又震撼。。。
陽光照耀 回複 悄悄話 博主把主人公的內心描寫得好細致,以至於我內心深深地悲傷,不禁想如果我是她我會怎樣......
人生中發生的事真的都有緣由一說嗎?好像隻是為了幫助人們接受和麵對!
xiaofengjiayuan 回複 悄悄話 你該是怎樣的洞徹明晰的心思寫出這些。。。看的我淚如雨下。。
chuchantian 回複 悄悄話 世間有多少苦厄盡入博主法眼,令我等凡人不敢直視。。。 以我們脆弱的心靈無力承擔那些極致的苦痛,寧可視而不見,避之唯恐不及。。。 而博主有怎樣的菩薩心腸,洞徹明晰的訴諸筆端。經不住也要問: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 難道就是了因果。。。
化十化十 回複 悄悄話 故事講述的很壓抑,心疼快流淚……活著或拒絕,都無法阻擋命運按排。博主心細如絲,竟有多種多樣的人生劇情。
頤和園 回複 悄悄話 作者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可是讀您的作品,心裏好堵,逝者都曾經那麽美麗。。。
依稀可見的夢 回複 悄悄話 命運太不公平了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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