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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機頓起 (短篇小說)

(2016-01-09 22:21:07) 下一個

殺機頓起 (短篇小說)

 

 

   全家人都被急促的拍門聲驚醒,男人摸索著下了地,準備燃了油燈出去察看,女人一把拖住,輕聲道:孩子他爹,月黑風高的,許是過亂兵呢。先不開門,或許等一陣就會走的。

   姐和他也醒了,披了衣,躡手躡腳地走進堂屋來看動靜。

   女人一回頭,咬牙低聲叱責道:死丫頭,說了多少遍了,不管有什麽事,別死出來。還不回房去!要你娘駭死啊。

   姐被女人罵回房去了,他卻在屋子裏的暗影中藏了起來。

   拍門聲繼續,‘嘭 嘭’的響聲在黑夜裏聽來格外驚心。男人耐不住了,火柴一閃,燃起油燈。擎了來前院,低聲喝問:誰?

   拍門聲停了一下,一個北方口音道:老鄉開門。

   男人手中的油燈一顫,追問道:你是誰?否則咱不開門的。

   老鄉,行行好,俺是一個兵,受了傷。

   男人猶豫著,門外那個聲音又道:老鄉啊,救俺一命。

   女人趕出來,正看到男人卸下門閂,一個瘦削的身影晃進了門。

   在微弱的光暈中,他看見那人穿了黑色軍服,撐了杆槍,一條腿瘸著,過門檻時絆了下,一個站立不穩,作勢要倒,男人趕緊扶住,小心地攙了進到堂屋來。

   那兵進了屋,就在地上蹲下,男人拿了一把小凳子放在他旁邊,他也不坐,隻抬起頭來問道:老鄉,可有吃的嘛?一天沒吃東西,俺餓壞了。

   男人朝女人轉過臉去,女人眼中滿是責怪的神色,荒年加兵亂,家裏人都沒得吃的,今天晚飯就是每人一碗紅薯雜米飯。但男人堅持著,女人隻得轉身到灶房去。

   當女人端了一碗紅薯雜米飯出來時,看見那個小兵扶了桌子,褲子褪到腿彎,而男人蹲在地下,正給他包紮。那兵嘶嘶叫痛,男人說:小老總,你忍一忍,沒摸到子彈,看來沒傷到骨頭,十天半月就好了。

   包紮完畢,那兵係上褲子,接過女人手裏的海碗,再蹲到地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到一半,卻抬起頭來:大娘,沒肉嗎?

   女人不作聲,家裏是還有一小塊鹹肉的,小孩子們饞了好久,她沒舍得,本來準備給偏癱臥床的阿婆熬點湯喝。那兵又說:大娘,俺可是維護地方才受了傷啊。

   維護地方?這地方都讓兵們維護成爛棉絮了。

   女人還是不動,男人說話了:去看看,如果有的話就弄點來吧。老總打了仗,流了血,吃點肉是應該的。

   女人萬分不情願地到後麵去,他渾身冰涼地在方桌下躲著,好奇地看小兵攜進來的那枝槍,槍就擱在方桌旁的櫃子上,伸手可及,他偷偷地摸了一下槍身,死沉的,陰冷的,如有鬼氣附著的。趕快縮回手來。

   灶房飄出香味,他的注意力全被吸引過去了,他見過那塊寶貝鹹肉,用張油紙包著,吊在梁上。他和姐在後山上挖來野薺菜,娘就取下那塊鹹肉,在鍋裏擦一擦,然後再煮野菜。說是沾點油腥。隻有兩次,他看見娘割了鹹肉放鍋裏煮,一次是大舅媽死了,娘煮了一大塊讓父親帶過去,另一次煮了一小塊給姐吃,他在一邊流口水卻沒份。娘隻讓他喝了幾勺湯,說你姐流了好多血,要補身子。

   他沒發現姐身上有受傷的跡象,隻認定了娘偏心。

   香味越來越濃,他晚上吃下的那幾個紅薯早就抵不住了,胃裏如五爪搔心,等會娘一定會剩一點給他,上次沒吃上,這回無論怎麽都該他了。

   隻見女人捧了一個碗出來,放到那個兵麵前,賠笑地說:兵爺,我們小戶人家也隻有這點東西了,你趁熱吃,吃完就走吧。實在是沒有更多的東西招待你了。

   那兵也不答話,捧了碗,用手取了碗裏的肉送到嘴邊,隻聽見腮巴子咀嚼的聲響,三下兩下就把一淺碗的肉吃完。抹把嘴,很響地打了個嗝。

   女人又催促說:兵爺,好走了,我們小戶人家擔待不起。。。。。。

   那兵卻說:大娘,俺走不了,你看俺這腿。

   女人急道:兵爺你行行好,我們小門小戶的,沒地方,也沒多餘的床鋪被褥,真的不方便,還是請你另找地方吧。

   那小兵突然變了臉,凶橫道:媽的,老子受了傷,借你的屋歇幾天又怎的?黑天黑地的,你叫老子去哪裏找宿處?

   看到這個跟她孩子差不多大的小兵一口一個‘老子’,女人哆嗦著嘴說不出話來,男人插進來說:小老總,我們家隻有兩間房,有老人有小孩,真的沒地方讓你住。

   那小兵說:俺就睡在這堂屋裏好了,沒事的,有稻草的話拿兩捆來鋪地下。。。。。。

   男人把女人拖到灶房裏,他聽到爹娘低聲但激烈地爭執,爹的意思是至少今晚讓兵住下,明天再想辦法把他送走。娘說這人拖了杆槍,身上血淋嘀嗒地一股戾氣,家裏還有老人小孩,住這兒我不放心。爹說:你這是被亂兵嚇怕了,那麽小的一個兵,比阿妹大不了多少,腿上還帶傷,想必也不會作出什麽事來。就是混吃混喝兩天,也會走的。娘說:這些年我見了兵就發悚,什麽壞事做不出來?你不見他那麽橫?爹說好啦好啦,今天也沒辦法了,明天再說吧。去柴房裏抱兩捆稻草來。。。。。。

   嘴饞的他還惦記著那塊肉,偷偷地摸進灶間,隻見灶冷盆空,一點肉星子也沒剩下,大失所望。正好被抱了稻草進來的娘撞見,一頓好罵:半夜起來撞鬼啊!仔細抽你個坐東朝西,還不快滾回去房去睡覺。

   他一溜煙地逃回房去,鑽進阿婆腳後跟的被筒裏,阿婆用腳踹他,他不應,阿婆一直踹,他隻得鑽過被筒,躺到跟阿婆並排的枕頭上。阿婆一麵喃喃地念佛,一麵抽了空盤問。

   來誰了?

   一個兵。

   走了?

   沒。

   住堂屋?

  

   天作孽。唉。

   到底年幼,他嘴裏含含糊糊地跟阿婆說話,一麵就睡了過去。

   但老阿婆一宿無眠。

 

   早上醒來,他把昨夜的事全忘了,走進堂屋,突然看見一個不認識的人坐著,嚇了一跳,過後才想起是昨夜摸上門的那個兵。爹正陪了說話,那兵該有十七八歲,沒戴帽子,光了個亂蓬蓬的腦袋,黑瘦臉膛,有一股田鼠般的狡猾神情,小眯眯眼骨碌碌地轉。身上的那套軍裝很破爛了,從脫線的綻口露出來的是花衫子。他一麵跟男人搭話,一麵擺弄著手裏的步槍,把槍機拉得咯咯響,又從口袋裏掏出幾顆子彈,啪地壓上膛,哢嚓一聲上了槍機,又舉槍向屋外作瞄準狀。嚇得男人連忙勸阻:小老總,可不敢亂來,仔細走火,傷了人就不得了了。快把槍子給退了。那兵笑笑,把槍靠在肩上:俺班長說了槍要常過過膛,生鏽了就麻煩了。俺這枝槍可是正牌的漢陽造,值個六七十大洋,金貴著呢。男人說小老總,咱鄉下人,看到槍就怕,還是先把槍子退出來,就吃飯了,吃了飯,咱陪你去鎮公所吧,你那腿要上點藥,還有,說不定隊伍上找你呢。。。。。。那兵慢吞吞地退出子彈,說:隊伍打散了。上哪兒找?鎮公所就甭去了,你屋裏寬敞,俺就住這兒挺好。男人再想勸說,無奈一下找不到詞,隻得坐在那兒賠笑,幹搓手。

女人在灶間做飯,大聲叫他把飯給阿婆端去,進了廚房之後,女人把一個大碗遞給他,低聲說:跟阿婆一起在房裏吃,饞死鬼,吃了別嚷嚷。還有,叫你姐千萬別出來。他懵懂地捧了碗進去,飯是紅薯稀飯,用筷子在稀飯裏一掏,就掏到一塊鹹肉,那是娘埋了在碗底,他吃得滿口生津,那一小塊肉沒幾下就下了肚,意猶未盡。

姐說她要上茅房,他說娘叫你別出去。姐說不行,憋得慌。他說外麵有個兵坐著。姐說他坐一天人就憋一天嘛?他說那個兵有槍。姐撇了嘴說燒火棍罷了,一個丘八,還不準人上茅房嘛?他說不上話來,隻嘟囔道:娘說的,罵你我可不管。

堂屋裏,男人正勸誘那個兵到鎮公所去:小老總你如果肯照應的話,我家裏倒有些小意思奉送。那兵斜了個眼看男人,很感興趣似地。男人咽了下口水,繼續說:一塊大洋錢,貨真價實,叮當響的袁大頭。可是咱家裏傾其所有的了。。。。。。正在此刻,門扉一響,姐走出房間,穿過堂屋向後院茅房而去,那個兵眼一下直了,盯著姐的背影一眨不眨,直到姐穿過灶間到後院,才回過神,問男人:是你閨女?男人答道:哎,是,是小女,已經說了人家了。那個兵詭笑了一下:南邊的女子就是長得好看。

 

男人沒辦法,到後麵跟女人計議如何打發這個找上門的麻煩,堂屋裏剩下他和那個兵,那兵向他招手,他怯怯地站住不動。兵說小兄弟你過來,想不想放槍?過來,俺教你。他像是被蛇催眠的兔子一樣身不由己地走近去。那兵把槍放到他手中,槍身很沉,他人小力弱都舉不起來。那兵托了他的胳膊肘,教他左手端了槍,右手虎口貼緊槍把,手指扣扳機,然後偏頭屏氣一扣,‘砰’地一聲放了下空槍。姐正上完茅房回來,進屋隻見一枝槍對準了她,嚇得一聲尖叫,那個兵和他都笑了起來。

聽到響動,女人衝進屋來,看到這情景臉色發了白,不由分說對了他就是一巴掌,狠了勁地甩,他被打得頭昏眼花,立時腮幫子腫起來,嘴裏一股血腥味。女人大喝一聲:滾進屋去,再在屋裏持槍弄棒的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又轉回身去對那個兵說:兵爺,你哪不好教,偏叫小孩子打槍。他又不懂事,惹出禍來,咱家哪擔待得起?天都要塌下來了。那個兵陰陽怪氣地說:大娘,俺家鄉有句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俺和小兄弟玩耍罷了,又沒真的放槍,你也別咋咋咧咧地打孩子給俺看,俺不吃這一套。

女人氣得發抖,甩脫男人的拉扯,衝到那個兵前麵:兵爺,做人要有良心,昨夜不開門放你進來,不是餓死,也要凍死。兩餐飽飯吃過,竟然在家裏舞槍弄棒的。槍子兒不長眼,傷了咱家誰,跟你沒個完。

那兵抬了抬眼皮:吆,大娘,別跟俺來那套死不死的,從十四歲起當兵,鬼門關裏也走了好幾回了,閻王爺胡子都拔過,已經逑都不怕了。吃你兩頓飯又咋的?當了兵老百姓就得管飯。叫你聲大娘是給了麵子,叫你老婆子又怎的?哼,媽的。惹急了老子,一把火燒了這個破鎮子。。。。。。

男人急忙插進來打圓場:小老總消消氣,別跟女人家一般見識。孩子媽,你少說幾句不行?小老總他是跟孩子逗著玩。去去去。

女人被男人硬搡出了堂屋,一邊還嘀咕:當兵的沒一個好東西,你看他那個橫樣!隻會糟害老百姓。。。。。。

安撫了女人之後男人又回到堂屋,看見那個兵臉色不好,眼裏陰冷,嘴上嗤嗤地冷笑著。男人便陪了笑臉,繼續拾起剛才的話頭:小老總,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實在是不方便。小老總如果肯照應的話,咱一定奉送路費,絕不食言。

那兵陰著臉,不作聲,男人便從懷裏摸出那塊帶了體溫的銀洋,兩個指頭掂起,放在唇邊吹了一下,銀洋發出嗡嗡之聲。那兵伸出手來,男人猶豫了一下,隨即把銀洋放入那隻攤平的掌心裏。那兵把銀洋反來複去地端詳一陣,又放進嘴裏,用力咬了一下,再看看銀洋上留下的齒痕。隨即放入口袋,說:再住一晚,俺明朝走。

男人忐忑不安地走進灶間,告訴女人兵答應明朝走了,千萬不要再惹他,變卦了就不好辦了。又去老阿婆住的屋,悄聲告誡姐弟倆,今天就多耽在屋裏,別出去,晚上拴了門再睡覺。

阿婆說:聽見了嗎?要屙屎撒尿就趕快去,省得到時候又被你娘抽嘴巴子,半個臉腫得像個窩瓜似的。哎,上完茅房順便把你娘那個針線簍子給我帶進來,衣服爛成這樣,你娘也不好歹幫你補綴一下。

他怯怯地挨出門來,見到那個兵蹲在那兒把槍拆卸得一段一段的,再遂件拚裝起來。他很想看,但又怕娘的巴掌,隻得拖了腳步去茅房,再拿了爹娘房裏的針線簍子,回來時,看到那兵已經把槍裝回去了,正躺在草鋪上睡覺。

 

全家都如坐針氈,隻等這一天挨過去,屋裏悄無聲息,傍晚時女人胡亂弄了些吃食,眾人吃完早早上床睡覺。他的臉腫得厲害,一挨了枕頭就疼醒過來,隻得時醒時睡,半夜間被尿憋醒,想去茅房又不敢。隻得蜷緊了身子,迷糊中,忽然聽見門上有悉嗦地響動,聽聽又沒有了,隻想是老鼠,便又睡去,恍然中聽得門軸‘嘰呀’一聲,一條白花花的人影閃了進來。他一嚇,急忙睜眼看去,隻見那個兵精赤條條地一絲不掛,直往睡在阿婆另一邊床上的姐摸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姐隻叫了半聲,就被捂住嘴,那個兵躍上床去,把姐壓在身下,用力地扯擼姐的衣服。他驚駭之極,欲叫喊,卻喉頭如堵發不出聲音,且驚帶急,既駭又怕,隻覺得身底下一熱,憋久了的那泡尿順勢而出,淋淋漓漓地洇濕了被窩。

老阿婆卻沒敢睡著,這當口,隻見她費勁地撐起身來,在枕頭邊摸索著。床的另一邊,姐被捂住嘴巴,嗯嗯呀呀地舞手紮腳,拚了命地反抗,當兵的雖然傷了腿,可身強力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哪是對手。姐掙紮了一陣,被那個兵揪了頭發,把腦袋在床沿上‘嘭 嘭’地猛磕幾下,再摁在被窩裏,一邊就把褲子扒了下來。

就在兵即將壓上姐的身子之際,隻聽到‘哇’地一聲慘叫,那兵往上一掙,接著一頭栽下床去。此刻門被推開,男人舉了油燈,赤了腳跑過來看動靜。微弱的油燈下,那兵,一手捂著後腰,撅了個光屁股在地下打滾,一注暗紅色的血從他指縫裏淋漓滲出來。床上,阿婆篷了一頭白發,敞著懷,兩掛幹癟的奶子如布袋般耷拉著,左手巍顫顫地撐了身子,右手赫然是一把帶血的剪刀。

女人接著撞進門來,見了地上的景象,先是呆了半晌,再是發瘋似地蹦跳起來,照了地下的兵一陣猛踹,腳腳都落在那條傷腿和腰眼:叫你這個畜牲糟蹋咱閨女,叫你這個畜牲糟蹋。。。。。。一邊踹一邊哭,那兵光著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一聲都不吭。

踹了一陣,又想起閨女,忙去察看。姐已經提上了褲子,蓬了頭,羞愧欲死,正趴在被窩上哭泣,看到女人過來,愈加傷心,和阿婆娘親擁在一起抱頭大哭。

男人手足無措地舉了油燈,呆呆地看著女人們哭成一團,欲慰無詞。無人留意到地下那個兵,於暗影中俯伏爬行,兩隻手和一條腿並用,漸漸地向門外挪去,像一條潛行的蛇,悄無聲息,一寸一寸地在人眼皮底下滑過去。

隻有他看見了,大叫一聲:他跑了,他要去拿槍。

 

多年後,他一直聽見自己在黑夜中這一聲叫喊,眼前浮起那個兵赤身裸體地在地上爬行,那個兵也許想逃脫這家人即將對他施行的懲罰,也許是受傷的劇痛和赤裸的羞恥感使他想找個地方藏匿起來,也許他本能的求生感告訴他越快離開這兒越好。也許,他入房強奸不成,腰裏又挨了一剪刀,疼痛難忍之下惡向膽邊生,隻想掙紮著爬到擱著槍的堂屋,一旦他拿槍在手,這間屋子裏五個人都難活命。

小小的孩子卻看見了,那一聲叫喊全憑感到危險的直覺。

屋裏另外四人全驚跳起來,女人第一個躍起,撲到門邊抓住那兵的一隻腳,一麵回頭向男人叫喊:別讓他出去,快來幫手,快。。。。。。

男人隻猶豫了一下,也撲過去抓住兵的另一條腿,兩人使出勁把那個軀體向屋裏拖。那個兵死命地掙紮,腿亂蹬亂踢,手使勁摳住門框。衣冠不整的姐也顧不得了羞恥,光著腳下地,操起一把小板凳,狠命砸那兵摳在門框上的指頭。

那兵被他們合力拖進屋,因為在地上掙紮,嘴巴也磕破了,看起來很猙獰的一副麵相。他被扔在床下,眼閉著,大口地喘氣。

老阿婆對姐說:去,去柴房拿繩子,那種捆柴的細麻繩。

繩子拿來了後,阿婆對男人說:把他的腳綁住,別讓他再跑了。

都盯著男人,他卻躊躇著:這合適嗎。。。。。。?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前。女人在他腰裏推了一把:死樣的,你不去,不成叫咱一個婦道人家去縛了這隻光雞嗎?

男人一想果然如此,但還是嘀咕道:怎麽會弄成這樣?不是說好了明天就走,洋錢也收了。。。。。。話還沒說完,麵門上挨了兵的狠狠一腳,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

那個兵趁機想躍起來,但是腰裏和腿上的傷使得他一個趔趄又跌倒在地上,當他再次想撐起來時,後腦勺上狠狠地挨了一記小板凳,一下子軟了下去,醒過神來的男人,一麵擦著鼻血,一麵七手八腳地在女人的幫助下把兵的手腳都綁上。

對著那個直挺挺躺在地下的兵,男人和女人都沒了主意,接下來怎麽辦?男人說去鎮公所叫人吧。女人說鎮公所來人又如何?男人說要告他個私闖民宅,意圖不軌。女人嗤之以鼻:那又怎的?鎮公所的人能拿他怎麽辦?這年頭,亂兵就是爺。還不是前門進去後腳就放了,隻怕他轉眼又回來尋仇。男人一個勁兒地抓搔頭皮,隻會一口接一口地歎氣,一點主意也沒有。

地上那個軀體又蠕動起來,全家人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男人在那個兵的身邊蹲下,放軟了口氣說:你看,小老總,咱這麽做也實在是沒辦法,你如果肯高抬貴手的話,咱這就放了你的繩索。。。。。。

那個兵突然睜開眼睛,放出凶光來:媽的巴子。你敢不放!你還敢縛住老子?你死定了,你他媽的一家都死定了。老子的兄弟們馬上就會尋了來。到時看老子如何收拾你們這窩王八蛋,兄弟們先排了隊把你丫頭給奸了,再滿門抄斬,上好刺刀,挑了你們一家大小,一個都跑不掉。

男人被嚇住了,哀求道:小老總,你歇歇怒,真是咱的不對,咱這就放開繩索,還幫你治傷,咱。。。。。。

說著,就去解綁著手腕的繩索。

老阿婆在床上大喊一聲:慢著。

全家人都盯著阿婆,隻聽到她說:這個死鬼是做得出來的。放了他,禍事即刻上門。我一個老太婆,死了也沒什麽,隻是這兩個孩子。。。。。。

男人停了手,哭出來似的問道:老祖宗吆,那你叫咱怎麽辦呢?

老阿婆搖著頭:沒退路囉。從他進屋那一刻,就沒退路囉。

屋裏像死一般地沉寂。

女人醒轉過來:娘說得對!放了他,咱家就沒活路了。

男人急了:那你說怎麽辦?養他一輩子?還是殺了他?

女人說:或者是。。。。。。他殺咱們全家。

男人搖頭說:不至於吧,當兵也都是苦人家的孩子,剛才是說說氣話罷了,不至於這麽狠心的。

女人一根指頭戳到男人的額上:哪見過你這種迂夫子的,開門引進了條狼,親閨女差一點就被這個畜牲強奸了,人家擺明了要你全家的命,還虧你想出種種藉口來為他開脫。這年頭還見得少嗎?光天化日之下,鎮南的老林家的閨女被亂兵糟蹋了,跳了井。她娘老子就阻擋一下,那些殺千刀的用槍托把腳都打斷。哪個敢說一聲?三潯莊東頭的孤兒寡母被亂兵殺死在屋裏,到今天還查訪不到凶手。這些亂兵,不是人,一個個比惡鬼還壞,什麽心狠手辣的事情做不出來?我可把話說在這裏;今天有他沒咱。有咱就沒他。

男人硬起脖項:胡說。殺人是犯法的。

女人一句頂過去:情願犯法,也要保全兩個孩子。到時我去抵命好了。

男人伸出指頭點著女人說:你要不是瘋了?一個女人家,信口雌黃地說殺人?人是這麽輕易能殺嘛?沒了王法。

女人一愣,突然跳起腳來:王法管個屁!真有王法的話也不會弄到今天了。說著,冷不防地從阿婆手裏搶過剪刀,撲過去對著地下那個軀體就是一陣猛戳,嘴裏叫道:叫你奸咱閨女!叫你奸咱閨女。。。。。。

手起刀落,鮮血飛濺。他全身毛發炸起,蜷在阿婆身後。姐也趕緊掩了臉,男人急忙去拉,但此刻女人力大無窮,好容易才把她從那個兵身上拖開,隻見喉間已戳出一個大洞,血不斷地湧出來。

那個兵的手在身後被縛住,隻得蜷縮了身子,在地下蠕動,不斷地咳嗽,血沫子噴濺出來。男人情急之下,扯下身上的褂子給兵止血。那個兵咳了一陣,大喘著氣對男人說:老鄉,痛啊。救救俺,俺家裏還有六十老母,痛啊,俺不想死啊。

男人苦了個臉歎氣道:唉。怎麽弄成這樣,早點走不是沒事嘛。小老總,你忍忍,我這就去拿藥,我那屋裏還有些三七和紅花,專門止血的,你等等。。。。。。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去。

翻箱倒櫃地找出那些藥,回來時卻發現門在裏麵被插上了,無論他怎麽砰砰地拍門,怎麽低聲勸說高聲威脅,屋裏就是不開。隔了薄薄的門板,聽得房裏麵噪雜聲一片,有悶悶地喘息聲,壓低的叫喊聲,劇烈的咳嗽聲,腳蹬地的踢踏聲,突然發出孩子受驚的尖叫聲。完了,完了!他眼前金星亂冒,一口氣換不過來,腳一軟,撲通一聲跌坐在門前。

良久,門軸‘嘰呀’響了一聲,抬起頭,一道油燈光透出來。他一激靈,跳起身來衝進房內,先聞到一股衝鼻的屎尿臭味血腥味,低頭一看,那具躺在地下的軀體血跡斑斑,身下一攤黃色的水跡,而脖子裏繞了一根柴房裏拿來的細麻繩,赤裸的身體中央,那塵根,卻撅得筆直,看起來極為突兀。死人的那張臉已經發紫,扭曲一團,牙齒暴出,緊咬嘴唇,眼卻大張著,茫然地盯著屋梁。女人披頭散發,蹲在地下,渾身像發寒戰似的嗦嗦發抖。床上,姐弟倆縮在老阿婆身後,像兩隻受驚駭的雞雛,見他進來,姐先哇地哭出聲,甩脫阿婆的摟抱,跳下床逃出門去。

阿婆很平靜地對女人說:把阿弟帶出去,作孽,這麽小的孩子也招劫了。

 

門一關,老阿婆對男人說:人是我弄死的,不關你女人的事,你去鎮公所叫人來吧。

男人的脊骨似被抽去,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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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十化十 回複 悄悄話 每個字都看的心驚膽戰地…
佛心 回複 悄悄話 畫麵感超強!就似看電影
貓姨 回複 悄悄話 那個男人,唯唯喏喏,愚笨膽怯,就會對自己女人凶悍
每天都是好晴天 回複 悄悄話 中國千萬別再亂了,這是亂世中小老百姓的生活。小兵也是來自老百姓。
穿高跟鞋的貓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揪心!那個男人,唯唯喏喏,愚笨膽怯,都想踹他一腳!
貓姨 回複 悄悄話 最窩囊就是這家男人所謂頂梁柱
頤和園 回複 悄悄話 穿黑色軍服的國軍?
依稀可見的夢 回複 悄悄話 多麽善良的男主人,讀完想到好心沒好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人心不足蛇吞象。

這兵是國軍還是共軍抑或是日軍?已不重要了,人性中陰暗狠毒凶殘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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