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陽
第18章
一
許莉雙手合麵,屈腿側坐在落地床墊邊沿兒,穿的是退色的淺灰毛外套裙,對著沒有床頭的大白牆,抖動著肩膀抽泣。開門進屋的學楠,看其背影異常納悶,正當摸不著頭腦之際,卻見啜聲低吟的許莉突然轉過淚臉,破聲大罵,“我媽這個老巫婆,她打孩子,打我的心肝寶貝呀,哇......”
學楠聞聲浮想那老鷹捉鼠的場景,揪心蹙眉閉雙眼,滿麵痛楚,踉蹌著朝前移步,感覺渾身痙攣緊縮,腦海中“嗡......”一陣眩暈,兩個字擠過牙縫,拱嘴唇擺出樣子但未出聲,“混......蛋!”
許莉恢複捂臉動作,繼續抖肩倒氣大哭,“我胸悶呐,要抽筋了,可憐的兒子,遠離大人在國內幼兒園就得受氣,到親戚老鬼家還要挨打,怎麽辦呐?胸悶死了!我這輩子真是命苦倒了大黴,跟你結婚遭這份洋罪,母子分離,綠卡沒影,告訴你,等我身份要黑時,就找個美國公民結婚,把孩子接來一起辦綠卡,你死活自己折騰去!我都想死孩子了,他電話裏說,‘姥姥打我,還不讓告訴,否則還會因此繼續挨打’,哇......”
學楠強迫自己眯一條眼縫靠近她,仍緊咬牙根,無可奈何地微搖頭,然後屈膝跪地,將雙手分搭在許莉雙肩,狠命狂抓,勁彎十指,分別壓出指尖深坑。但過了片刻,他則漸漸放平了彎指,喉頭先上後下,咽了口吐沫,微微張口,雖然淚盈滿眶,卻反而平靜得很,深悟那份孩子不在跟前的鞭長莫及之情,隻能無奈地聽天由命。誰讓自己無能,使幼小無助的孩子遠離親生父母且落到任人宰割的窘境?
他,在未過英語關之前,隻有拚體力做苦工,起早貪黑,幹活忙碌,排除一切幹擾,用命換取被壓榨後的可及收入,去盡早贖回那份久違的親子愛撫之幸福感!是的,他每天正在如此奔命。早上,天不亮就開始送報,然後去成人免費英語學校學兩小時英文,接下來逃課奔餐館洗碗打雜,低頭勞作如機械手忙碌,每個盆、碗、碟、羹匙甚至筷子,都要初步清理後,擦去凝塊,再入洗碗機,滕出手來對所需菜例洗、切、剁、加淘米蒸飯等,一直忙到晚九點半。他身心疲憊,無暇多想,因此也獲得了難得的勞累好睡,甚至有意借此閃避那份對兒子的刻骨思念。每周僅有的一天餐館休息日,他要另外提前找好裝修或送家具等(Oncall)零工,早起還是先完成送報,接著去幫工裝修或抬送大件家具。
美國,也真能鍛煉出強人,把曾經的白爪子國家幹部,改變成黑掌打工仔。縱然學楠從小家貧,有一定吃苦耐勞基礎,但國內的勞動,比起時間就是金錢的美國打工仔,還是相去甚遠。在這裏,他把曾經對馬克思描述資本家榨取剩餘價值的朦朧想象,血淋淋地體驗為現實。也深深感悟出,人之可塑空間,堪比天地之寬。現實之殘酷,令那些來美前賦予理想可能達成的手藝活或小買賣,都已斷然化為泡影。要想吃飯,就得苦幹;英語不好,工作難找;用命換錢,理所當然;白手起家,死了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