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丈母娘

作者        金太陽

 

第13章

 

三

 

   雖然北上，但加州首府屬內陸氣候，一向是比灣區有更熱的夏天。四人團組來到了商業區背後漂流集合地，天已大亮。找到負責人後，就先得到了他們發放的表格，每人必填，還要簽字畫押，其中內容主要是漂流過程中，若發生任何事故及受傷甚至生命危安，所有後果均自行負責。丈母娘由學楠代填表格，聽說一切責任自負後，就不想簽字了，怕萬一掉進湍流狗刨不靈，不幸身亡的話，希望由主辦單位賠償。她早就聽說過，美國都給賠大錢，而且按美元計算，如果那樣，死也賺到了。但學楠和海倫娜都邊換衣鞋邊告訴她，非簽字者不得上船，山姆也係好腰包，瞥向丈母娘，洋腔洋調衝她瞪眼道：必須簽字。她才逼不得已把自己的拚音名字七扭八歪地填入空有底線之處。求真的美國佬盯視著丈母娘落實了簽名，並親自將其表格連同自己的疊放一起呈交給領隊，然後從腰包裏掏出新款iPhone4，興奮地哢嚓哢嚓轉圈拍照。丈母娘暗自高興，覺得又有機會拍到漂流美照片了，加上斯坦福那次，回國後夠跟親友和熟人吹牛一陣子了。海倫娜發現山姆換了最新款手機，隻能慨歎美國人跟風族之灑脫，並以為他會臨時拍幾張就將收進車裏，免得隨載客車到了山頂上了船，非掉河裏不可，也會被打濕浸水的，Brand new iPhone4恐怕在劫難逃。學楠一看這架勢，明擺著山姆是來炫耀一下最新款手機的，而且定將帶到漂流船上去。也不會用家裏食品壓合袋兩層密封足以防水保護，他絕對篤定去買手機防水高檔專用品。

   中客白Van載漂流者及大白半截子馱運橡皮船，先後奔向山頂。山勢巍然，灌木成片。綠樹成蔭，瀑布淅瀝。青山綠水的野生景象，給烈日烘烤的人們排降了許多煩躁心緒及幹涸加洲滲入視網膜內的眼熱。下車後，大家先集合，聽從領隊予以安全宣導，然後分配人員及領船教練，並發給每人一槳。此灣，是片緩流寬闊的半湖麵，柳枝入水，透徹見底，水下鵝卵石曆曆在目。周邊環境可謂異常悠然，剛好適合漂流者借以上船啟航。見到教練領船過來，山姆停止拍照，一馬當先，像綠螳螂一樣躍然飛到船上，被學楠喊了一嗓子，讓他搭手一把丈母娘。他的丈母娘，左手持槳，右手遞給洋姑爺，再探出左腳踏上充氣船邊，接著縱身抬起右腳，卻深覺左腿癱軟及上身奇重，如鉛砣般搖搖欲墜，雖被船上的螳螂臂拉著也無法向前，則還是斜往後仰。岸上的學楠早有準備，立即扶住其後仰的重背，幫她撐住，才免於徑直躺倒河中。但還是聽到“噗通”一聲，她的右腳已直落入水中，並險些將山姆一同拉下船。洋姑爺脫手，她把船槳也扔出去，隻聽到她又“哎呀”大叫一聲“我的腳脖子”！原來苔綠卵石特別滑，使她重重地崴了腳。岸邊水淺，能看清丈母娘落水的腳正歪進卵石夾縫處，涼鞋、襪子和長褲小腿一節，都浸在涼水中。丈母娘慌張地趕緊往上爬，狗刨沒用上卻如失足的貓爬牆頭，翻滾入船中。然後立即坐起，雙手捂向右腳脖子......

   待學楠輕而易舉上了漂流船，回身接應海倫娜時，使其輕盈地借助於慣性一躍而入。當然，借機多抓了一會子她的手，送她落座於左前首位，方鬆手並挨著她坐下。山姆搶先在右前，把槳夾在大腿縫中，繼續拍照，當然不會放過學楠接海倫娜上船的過程。丈母娘隨洋姑爺已坐好在中間，想是跟乘車不同，船上中位才算最安全處，因為前後都有人，可對其照應。再說，山姆的個子在這裏最高，到深水區頗具優勢，她沒準兒關鍵時刻能利用上。還有近處照相，也更清楚。而最後，上來一對兒新加坡華僑青年男女，嬌小女士觀察了一下，準備靠丈母娘就座，以免對麵空位要挨著生麵孔男士。但老鬼哢吧了幾下眼睛，立刻搭槳護座予以反對，要求大塊頭男士坐近自己，應名她剛剛崴了腳，需要照顧。好在講中文，人家聽得懂。其實，她剛才更想讓學楠坐此，但看他與海倫娜拉手的黏糊勁兒，覺得駝背書生沒個老婆還帶著個不在名下的白樂嗬，就是她的外孫，也夠不容易，這次就放他一馬吧，別像在國內那個時候，繼續棒打鴛鴦了。沒曾想，後上來的還是一對兒，但她不認識，管他幹嘛？

   教練舵手弓字步高腳踏在前端“甲板”上，雙手開始左右邊兒分配著導向劃槳，橡皮船順流前行。他還會指揮讓左或右兩邊的漂流者分別劃槳還是一起用力。湯華美聽不懂，就想隨著洋姑爺就對了。太陽高掛，水涼冰手，六七人一組的小船，共五組，漂泊在北叉美國河（North Folk America River）上。憑你喜歡的刺激，聽任命運的擺布。

   當第一次被湍流衝高又跌落入水，浪花撲麵的霎那間，真象放水衝澡，不小心被涼水灌頂首先擊了一下似的，那叫一個激靈爽快！烈日炎炎下，禁不住由衷而發：“哇哈──！”然後，每人都開懷大笑。學楠即刻聯想起兒子洋洋，七八歲時自己洗澡，經常站在淋浴頭下突然放水，特意冷擊頭背爽快一下，然後聳肩大笑，仿佛分外過癮。這般淘氣也真是既可喜又可樂，窮家有窮孩的取悅法！每逢越過險灘，Sam就會從事先藏進腰包的拉鎖口袋中掏出專業防水手機袋，繼續拉開，再拿出iPhone4 對誰都拍，包括其它船隻在湍流險灘衝高之際。哢嚓哢嚓連拍，鏡頭錯過不會再來。可令人遺憾的是，自己無法拍本船的刺激鏡頭。對麵的小女生，因為Sam大笑著等她擺好V和OK手指樣,臂攬脖子及高舉槳葉等姿勢也予以連拍，非常開心，覺得自己遭罵被迫換位反而偏得了許多被抓拍，否則真落座“木墩子”老公之位，小鳥之身的她，就會被前麵的頂燈圓門柱堵得難以入鏡。“門柱”丈母娘對洋姑爺主要把鏡頭對準“小鳥”而非長輩，氣急敗壞，水路上幾乎一直對他翻白眼，喊著“哎哎”，並單伸左手食指繞轉著一圈一圈還向自己的嘴臉。洋姑爺不得已，偶爾也要近距離應付“拍馬屁”一下。丈母娘被哢嚓時，也學小鳥比手勢，不過把V比劃成微縫平行的11，將OK的拇指食指O變為拇指小指O，根本不知其手勢原意所指“勝利”和“好的”，卻以示請求洋姑爺即使不連拍，至少也要拍二或三張。可洋姑爺對丈母娘地強烈示意要求毫不理解，還是每次隻對其“哢嚓”一下而已，真是豈有此理！

   當河流湧入較寬地帶時，水麵猶如湖麵，漂友甚至可以靜然打坐，隨船緩行。這裏，碧波蕩漾，粼光閃耀，水清見底，卵石凸凹。岸邊花草叢生，空中蜻蜓飛行，兩側群山壁壘，頭頂藍天白雲。雖說沒看到密林樹叢中有什麽野生動物湧動穿行，但你還是會立即想到李白的那兩句七言絕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也會情不自禁地哼起那首《閃閃的紅星》電影插曲，“小小竹排江中遊，巍巍青山兩岸走”；另外就是，因為天氣燥熱，部分樹木正在山中自燃。遠處薄薄的煙霧，給山野峻嶺蒙上了一層輕紗，瓊瑤的浪漫情懷，可使漂流者欣然對號入座，“山朦朧，水朦朧，秋蟲在呢噥”......

   如此高山峻嶺，灌木草叢，除非漂流，很難有人攀山越嶺落足河邊。無形中這巧奪天工自然之美被莫須有的罔顧從而造成了極大浪費，可謂諱莫如深。然則，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轉了個彎後，竟突見一對兒男女真真切切地蹲在河邊。他們到此有何貴幹？談戀愛？私奔也不至於如此冒險！向導把船引至岸邊，我們伸長脖子湊過去觀看，隻見他們手搖盆缽，篩滾著裏麵的水沙，當大部分泥土沙礫被淘掉後，裏麵所剩的殘底稀疏隱含著金粒星星點點......

   比起百年以前，興盛於加洲的淘金熱，那些乘帆船漂洋過海，大難不死到舊金山一帶挖寶維生的人們，今天的一對兒少壯夫妻，利用假日前來探貴，襯托於如此山清水秀美景之下，顯得多了幾分悠閑或稱業餘拾零罷了。但能有此興致，不畏高山密林，擅於長途跋涉，在幾近遙無人煙險地，緘默耕作，品味人生。作為漂流者，除了對他們肅然起敬之外，再就是行船離別中遙豎大拇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