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在看李微漪的《重返狼群》這本書。非常感人。特別是狼的殉情故事。
公狼被人打死了,飽受喪夫之痛的母狼夜夜哀嚎,對人類展開了自殺式的挑釁,最後放著自己咬死的羊不吃,卻偏偏去吞牧民設下的毒肉,殉情而死。舍下一窩尚未開眼的小狼。
老藏民說:“人和人不一樣,狼和狼一個樣。” 這樣的殉情故事在狼世界中常有發生。
我不禁想起了小時候弄堂裏的那一對恩愛夫妻。
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 普通老百姓的家裏,物質生活都不富裕。如果家裏孩子多幾個,或二個家長中有一個沒有收入,那就更困難了。
阿英家有四個孩子;老大和老四是兒子,中間二個女兒。
大女兒阿英是我姐姐的同學,白白淨淨的臉上,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手腳勤快,為人十分真誠爽氣,很受街坊鄰居喜歡。弄堂裏的人都叫她父母為“阿英拉阿爸”和“阿英拉姆媽”,到把不聲不響的老大的名字給忘了。
阿英拉姆媽相貌平平,瘦瘦小小的身體,常常病病歪歪的,臉色略微蒼白,頭發也有點稀疏。可能是身體健康的緣故,她沒有正式工作,偶爾接點加工圍巾的活,掙幾塊錢貼補家用。阿英拉姆媽不太言語,走路也輕手輕腳的,見人客客氣氣地打個招呼。
與妻子相反,阿英拉阿爸精神抖擻,身體棒極了。個子雖然不高,但是聲音宏亮,走起路來,風風火火,腳步鏗鏘有聲。他在工廠上班,是家裏的主要經濟來源。
阿英拉阿爸的嗓門大,我們常常聽到他大聲地訓斥孩子。然而,他對妻子說話的語氣卻很親昵:“小龍,你不要動,到床上去躺下休息休息。這事情讓我來做!”
我曾聽人問過阿英:“你媽媽姓龍嗎?”
阿英說:“不,她姓張。”
“那你爸為什麽叫她小龍?”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媽屬龍吧。”阿英答道。
聽著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個年代,夫妻之間最坦蕩的稱呼是“愛人”,像“小龍”這樣的昵稱反而讓人覺得有點肉麻。
阿英家的經濟拮據主要表現在夥食上;葷菜不常進門。
但是,夏天的西瓜,冬天的橘子卻是家常便飯。
阿英拉阿爸說:“西瓜全身都是寶。你看哦:西瓜肉解渴,防暑,利尿。西瓜皮既能當蔬菜炒來吃,又可以醃製後過泡飯。西瓜子曬幹後,炒一炒,便是美味的零食。全部能吃,沒有一點點浪費的。橘子也一樣,橘肉吃了防感冒,橘皮既可以泡茶喝,又可以曬幹了賣給中藥店。”
也許是阿英拉姆媽身體不好,阿英拉阿爸買水果也要挑經濟實惠又有藥效的。
那時,我們弄堂的居委會小組每個星期要開一次會。除了學毛主席語錄和最新指示外,還討論一些具體事宜。弄堂的地,掃得幹淨不幹淨,是常常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的。自從弄堂裏唯一的“四類分子”病倒後,每天的掃地工作就由每家輪流做。
自然,有的人家掃得幹淨些,有的不太幹淨。阿英拉阿爸力氣大,也舍得使,他掃的地是最幹淨的。他好幾次提出來,掃地由他一個人包下來,每戶每月給他五毛錢。這樣,他一個月也可以增加七八塊錢的收入。在那個三分錢一個大餅,四分錢一根油條的年代,付五毛錢,省去每月二次掃弄堂的責任,對有的人家來說也有點太奢侈。討論來討論去,總有幾家不同意,所以,阿英拉阿爸始終沒有得到這份工作。
半個世紀過去了,雖然老家的弄堂房子還沒有被拆除,但是老鄰居卻所剩無幾。
阿英家也搬到新公房去了,四個孩子都成了家,自立門戶。老倆口過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很愉快。
二年前,聽姐姐說,有一天早上,阿英拉姆媽上樓時,摔了一跤,導致腦內出血,不幸當時沒人看到,等阿英拉阿爸買菜回家發現,為時已晚,搶救無效離世。阿英拉阿爸悲慟欲絕,受不了老妻突然離去的打擊,一病不起,七天後跟隨著他的小龍離開了人世。
唏噓不已之餘,不禁感歎,人間尚有真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