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夢 (1)
全家下放,回到父親的老家以後,我們是真下決心紮根農村了。考慮到在田地裏討生活的艱難,老爹把我哥哥送出去學手藝—修鍾表。而我則和村裏大部分的青少年們一樣,平時上學,農忙下地幹活。但時候我的主要任務是上學。一年之中隻是在假期回生產隊。
到村裏有不少年齡相仿小青年,還有兩個插隊知青。勞動之餘有時候也會聊聊今後的打算,理想什麽的。本地的大多想學點手藝進社隊辦企業,農機廠,建築隊。插隊青年家在城裏,考慮招工回城比較多。還有就是參軍,那時候參軍算是一個很好的出路。小夥伴們有時和我開玩笑說我一定能上大學,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裝作沒聽見。我閑聊過的理想有赤腳醫生,技術員,泥水匠,木匠,甚至廠長,縣委書記。唯獨沒有提過大學。和我接近的朋友都知道那是我心中的一個秘密,一個夢,一個不願觸及的痛點。
我從小就是一個“經典”好學生,小時候父母常常不在家,大部分的時間由保姆帶大,但父母對我們的教育還是挺嚴格的。那時候經常搬家,但每到一個新學校總能在短時間內在班裏名列前茅。除了學習之外我還是少先隊幹部;技巧隊,小足球隊隊員(**1);三好學生。那時候的我有點不知天高地厚,想像中的大學就是為我這樣的好學生而設的,小學經中學而大學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從來就沒想過還有上不了大學這回事。直到小學四年級文化大革命來了,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複課鬧革命時出身不好,連中學都不讓上,才意識到我的大學夢還沒來得及憧憬夢的甜蜜就已經破滅了。
家被抄,父母被批鬥,關牛棚。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講什麽規矩,不僅是父母單位的革命群眾,任何一個造反派組織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我家把母親提出去批鬥。父親長期關牛棚,情況不得而知,我和哥哥每個月去探一次監,但見不到人,隻能把牙膏肥皂,還有香煙交給管理牛棚的請他們轉交。就像前麵幾位前輩,同學提到的,從祖國的花朵變成了狗崽子,對我精神上的衝擊很大。後來不稱為狗崽子了,叫做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對這個名稱印象非常深刻。這個稱呼明確地把你打入另類,但又給你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剛開始複課鬧革命時我們這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們沒有資格人學,過了好幾個星期才批準沒我們人學。這幾個星期的時間差使我們無所遁形,人人都知道我們的身份。工宣隊訓話時提到教育好的子女,那口氣是嚴厲的,帶有警告意味的。父母有時候也會和我們談教育好的子女的話題,但他們總是強調希望的方麵。以他們的經曆,不難理解這個稱呼的真意,他們故意曲解,是希望我們不要自暴自棄失去生活的信心和希望,更怕我們有什麽激烈的行動,毀了自己。至於我本人,當時是很努力地。學習自不必說,學工學農,軍訓,義務勞動,樣樣爭先。(軍訓時半夜緊急集合摸黑打鋪蓋背包,我用兩分四十秒第一個到操場。)我的努力並不是完全白費,正式表揚是沒有的,但贏得了一部分老師和同學的尊敬。慢慢地在學校我不再孤獨。有一次我的鋼筆被一位同學悄悄地拿走了。我沒有證據,也不敢把事情鬧大。幾位同學知道後為我打抱不平,和我一起衝到拿筆的那位同學家,嚇得他把自己鎖在屋裏不敢出來,後來把筆從門下麵縫隙中塞了出來了事。
後來兩派爭鬥越來越激烈,對死老虎們失去了興趣。父親趁著上山下鄉的東風,要求全家下放農村。我家下放的公社比較偏僻,天高皇帝遠,階級鬥爭的氣息不是很濃。雖然條件不太好,但精神上的寬鬆正好讓我們有機會喘口氣。
(**1小足球隊隊員的資格是爭來的。當時學校選拔了一批足球隊員大部分是高年級的,沒我什麽事。有幾位沒選上的同學不服氣,讓我去和體育老師反映。體育老師將我一軍,說你們要是不服就來比一比。小足球,7人,不難組隊。我們的雜牌軍在場上一直處於劣勢,球基本上都在我們半場。不過我們的防守反擊進了一個球,最後打平。就這樣我和其他兩位同學進了小足球隊,我是候補右衛,板凳坐穿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