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流水人家(二)
1. 我的草堂
全家下放和知青插隊不一樣,我們沒有知青點,沒有集體宿舍,沒有食堂。倉庫場邊上三間草屋騰出來,就是我們的新家。(如圖是杜甫草堂。我家那三間沒它那麽好,也比它小。)
這房原來是生產隊放工具和煮茶水用的。進門第一間房內有一副兩眼灶(即有built-in兩口鍋的灶頭)。和圖中的灶相似,但比它小,隻有兩眼。這種灶頭一般是燒農家柴火的,在我老家就是稻草和棉花秸。燒棉花秸比較容易,燒稻草需要一些經驗,要紮成草把才能送入灶膛。剛下鄉時,不太會用這種灶,常常把火頭壓死。這時就需要借助燒火棍,也叫吹火棍,吹一吹就可以讓熱灰複燃。因為柴火是緊缺物資,常常有人發明種種燒火秘笈;記得我就做過一些高度危險的燒火實驗。其中之一是將點油燈用的火油封入小鐵罐,蓋子上麵鑽一小孔,用鐵絲紮緊蓋子連罐身。加熱後火油汽化從小孔噴出燃燒。因為汽化的原因,燃燒很充分,火勢很猛。但也很危險,容易爆炸。後來聽說有人受傷毀容,就沒敢繼續使用。
除了廚房之外,裏麵還有兩間,算是睡房。睡的是竹塌。如圖,用兩條長凳或竹馬架起來就是一張床了。剛下鄉那會兒,墊的是稻草,上麵鋪竹席,冬天上麵鋪棉胎被褥。睡在上麵還挺舒服的。就是太鬧,一翻身,竹床就吱吱嘎嘎亂響。通常床上一年四季都掛著帳子,夏天避蚊子,冬天保暖,同時也遮起了一片小小的私人空間。
2. 小橋流水人家
江南水鄉的民居都是依水而建,前麵是路,後麵是河。每幢成L形或缺了中間一筆的E形。從側門出來,沿小徑拾級而下,便 到河邊。宅子三麵種竹,謂之竹園,遠遠望去,幢幢宅子在竹林之內影影綽綽,猶抱琵琶半遮麵。清晨傍晚,那炊煙,就在竹稍上嫋嫋升起。
那時候運輸主要靠水路,倉庫場就在河邊不遠。走出我那三間茅屋之家左拐沿河走20米,就是一座小橋。這是一座小木橋,橋板(橋麵)不足兩尺寬,直接架在木樁上沒有任何固定。原因不是豆腐渣工程,而是by design。因為橋下還要過船,船要是高大了些,必須把中間的橋板抬起才能過,所以橋麵不能釘死。有時給船碰了,或者發大水,橋板就有可能給水衝走。這時就要用船渡人,同時順水追去,把橋板找回來。
後來國家按下鄉標準分給材料,生產隊給我們建了五間瓦房。L型,長邊三間,短邊兩間。隊委會討論宅基地的時候多了個心眼,考慮我們可能回城的因素,沒有把新房和原有的民居建在一起,而是建在倉庫場附近的河邊。所以下鄉八年,我家一直是孤零零地以小橋流水為伴。
新房建成之後,地方大多了。L短邊兩間,一間dining room,一間是kitchen。一付二眼灶,旁邊放一個水缸。還有人記得“沙家浜”裏的唱詞嗎?“水缸裏麵把身藏”。我們用的就是類似的大水缸。水缸不僅儲水,也為了淨水。小河的水時清時混,下大雨發大水時水中泥沙很多,不能直接飲用。要加一點明礬,使泥沙沉底,上麵的水就清了。
L長邊的三間,兩邊兩間是bed room。中間那一間是正房,按當地的習慣是用來放工具的,比如石磨,石臼,紡車,織布機等等。當地還有一個古老的風俗,富裕的家庭(俗稱“好人家”)要提前為身後事做準備。就是把棺材(俗稱“壽材”)預先準備好,供在正中。你要是跨進有些老鄉家門赫然見到一口棺材,請不要吃驚,那是壽材,添壽的。我家那時一心紮根農村,正屋的布置也隨當地風俗。壽材是沒有的,但其它工具大部分都有,特別是我家竟然也置了一架織布機。織布的技術要求很高,但我母親學會了。這就是農村,所謂男耕女織。
造房子(俗稱“起屋”)在農村是一件大事。一家起屋,全村幫忙。當然幫忙的隻會打下手(俗稱“小工”)。需要技術的部分,由公社建築隊的師傅(俗稱“泥水匠”)打理。泥水匠,雖然聽起來很土,但起屋,造橋,修水利,建工廠都少不了他們。所以在當地算是一個很紅的職業,不少小夥子都當學徒。但建築隊收徒很嚴,要求能吃苦耐勞,認真勤快,而且嘴要嚴,腦筋要快。因為起屋等大事都是要講究吉利的,說錯一句話,很可能就是一個事件。當地流傳的一個故事就是某家起屋,某學徒,也許正在考慮要供在正屋的壽材,說了一句,“這門,棺材能進出嗎?”主人家臉色當時就變了,正要發作,隻聽老師傅哈哈一笑,“這門那,官出得出,財進得進!”把一場風波消於無形。
我家起屋,我當然要積極參加。那時我很好奇,向師傅們問這問那。建築隊隊長就是鄰村的,見我勤快好學,想收我做徒弟。但因為我還在讀書,沒成功。不過我命中也許注定要做匠人,後來我還正成了匠人徒弟。這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