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的母親(2)(續篇一)
大年夜那天早晨起來,我便催問著母親,什麽時候去小舅舅家?故意裝的很想念外公外婆似的。因為我知道母親何嚐不想早點去看望外公外婆?我們到了上海已經快一個月了,因為父親年終一直比較忙,沒有時間帶我們去看望過外公外婆,母親已經抱怨著父親總是那麽忙。
因此,我們在吃午飯的時候,母親就與大舅舅商量,我們早些吃過午飯以後便就先走一步去看望外公外婆。父親在大門口要了一輛三輪車,帶著給外公外婆的禮物離開了大舅舅家。
三輪車沿著福熙路往東駛去,在大舅舅家困守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突然來到繁華的外麵,一切是那麽的新鮮,好奇。對於三輪車夫飄逸著的小馬甲已經沒有興趣;對於小汽車開過留下的餘味已不再欣聞,卻被沿途穿著節日盛裝的各種各樣的行人所吸引。那些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的顧客正從一家南貨店門口的人頭攢動中擠出來,顯得有些狼狽和無奈;一群學生模樣的青年男女擁擠在南京大戲院(上海音樂廳)的門口,爭購著節日期間的戲票;也有一部分人已經穿上了新年裏的新衣裳提前領略著節日氣氛,在繁華地段的馬路上遊逛;偶然也有在馬路旁邊的人行道上穿著邋遢的乞討人正在大煞風景地在向路人乞討……。
一路上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切,幾乎使我忘記了今天的行程。我也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離開了繁華的福熙路(現在的延安中路),進入老城廂的蓬萊路,當三輪車夫把我們送到在一個相對安靜的弄堂大門口停下時,我猜測著小舅舅家到了。父親付過車錢,拎著東西,朝著弄堂大門右側的一幢三層樓洋房從上到下仰望了一下,領著我們走進了弄堂大門,在這幢樓的門口停下。按了一下門旁邊的門鈴,門打開了。門口露出一張陌生的笑臉,見了我們,邊引我們進屋,邊驚喜地向屋裏通報:“大阿姐,大姐夫他們來了!”應著她的聲音,分別從前麵的廚房和後麵的客廳裏出來幾個人,把我們一起擁向客廳。
客廳的相對比較大,雖然不能用現代人的眼光來評論當時的裝飾,但在當時來說,這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所擁有的。全部是打蠟地板,客廳南端是一排落地窗,窗外是一個小天井,客廳的兩側分別放置著一張三人沙發和兩張單人沙發,三人沙發前麵放置著一張長條茶幾,在兩隻單人沙發之間放著一隻小茶幾,在兩隻單人沙發這一側的靠弄堂的牆壁上開有兩扇木窗,使客廳裏的采光好了許多。不過在客廳的頂部還裝著兩盞有一定間距的40支光日光燈,在這樣的節日裏,把客廳照的透亮。在其中間還掛著一隻吊扇。
小舅舅和小舅媽,還有一個老太太讓我們在三人沙發上坐下,又招呼廚房裏的阿姨給我們送來了兩杯茶,送茶來的正是為我們開門的那位阿姨(保姆)。
母親要我叫他們外婆、小舅舅和小舅媽。平時母親要我叫人,我都能隨口而出,然而今天不知何故我有些害羞起來了,不敢正視著他們稱呼他們,卻企圖躲在母親的身後輕聲地叫他們。可是母親不允許我如此,直接把我拉到他們麵前,並且一定要立的畢端畢正的分別一個個叫他們外婆、小舅舅和小舅媽。他們高興地撫摸了我一下頭。
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是舅媽的母親,不是我的外婆,但我也應該叫她外婆。外婆和舅媽沒有陪伴父母聊天,又去廚房吩咐他們去了。舅舅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我父親旁邊,一直在與我父母聊天。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小舅舅和小舅媽,小舅媽中高身材,一頭烏黑的卷發,微胖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顯得很溫柔、善良而又雍容富貴。小舅舅長的有點像大舅舅,但要比大舅舅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許多。即使在家裏依然穿著講究,筆挺的西褲,雪白的襯衫領口上掛著一條很漂亮的領帶,外麵穿著一件我從未見過的西裝馬甲,瘦高個兒,白淨的臉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正在與我的父母談笑風生的聊天。我倒並不在意他們在聊些什麽,而在注視著小舅舅的這身打扮和他的談吐舉止,覺得他風度翩翩而又很斯文、智慧和幹練。當時我才七八歲,可是小舅舅和小舅媽的出現,使我的小腦袋裏一下子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東西,或許這就是在我的腦子裏已經有了一個所謂偶像的雛形,並似乎在影響著我。
在我寫作到這裏時,使我又想起了我們老家的一種“三代不出舅家門”的說法,就是外甥的外貌和性格一般都會像舅舅家的人。這從今天的遺傳基因學說來解釋倒是不無道理的,但也不是唯一的。因此也隻是這麽說說而已,真正相信的也不多。可是我去年在回上海短暫逗留期間,偶遇了我的表弟,他就是我小舅舅的大兒子,雖然我們彼此都因生活而各自奔波東西中斷了數十年的聯係,如今偶遇真是喜出望外,並約我擇日與他們眾姐妹兄弟一聚,我當然欣然同意。
說起他們的眾兄弟姐妹來,雖然他們的名字我都知道,但是他們的名字我可能一下子對不上號,因為他(她)們兄弟姐妹一共有11人,弟兄隻有3人,姐妹卻有8人。且我們隻是在小時候和我在上海讀大學時接觸過,所以我隻是對靠前的幾位印象深刻,後麵的幾位名字都知道,但確實一時對不上號。
在與他們相聚的那一天,我心情很激動,事先我還做了一些功課,為避免到時稱呼他們時出現張冠李戴的尷尬局麵,我仔細的把他們的排列與名字對照一下,然後記著它。我根據表弟來電告訴的地址,雖然跨越了幾個區,但轉換三輛地鐵順利地找到了。
顯然我還是最後一個到達,他們已經在一家飯店的一間包房裏圍著一隻特大的圓台坐著,見我進去,表弟招呼我在他旁邊的唯一空位上坐下。我站在空位上向著他們點頭以示招呼。可是我隨之坐下時,隱約從席間傳出一陣議論聲,他們可能見我臉露驚愕的神情,我的一位表妹忙解釋道,她們的女兒看到我以後,覺得我非常像她們的爺爺(我的小舅舅),無論從外表還是各種神態。我聽了以後便高興地笑了起來:“看來我母親陸家的遺傳因子非常強大。一點也不假,凡是見過我母親的都說我非常像我母親。”這隻是在這次聚會中的一個小插曲。
那天他們的兄弟姐妹由於種種原因沒有全部來,基本上隻來了一半,正好他們的後代陪伴著母親或父親一起來,湊齊了滿滿的一桌。席間我詢問了沒有來的他們的情況,他們告訴我,他們的後代都很好,出國的出國,在國內的多數是企業的高管,有的有自己的企業。我聽了以後感到很欣慰,因為他(她)們都比我小,他們大多都經曆了那不堪的上山下鄉插隊落戶的命運。
言歸正傳,我到了小舅舅家,既沒有看到外公外婆,連小舅舅的三個孩子也沒有出現,使我產生了莫名的失落和遺憾。後來從他們的聊天中知道,三個孩子很早吃過午飯以後,由另外一個阿姨(保姆)領著他們去公園了;外公外婆兩老也自己出去了,可能在附近的什麽地方兜圈子。同時告訴我們,外公外婆自從被掃地出門來到上海以後,盡管住在小舅舅家裏,生活條件很舒適,但始終不習慣上海的生活。特別外婆,過去,他們在老家經營那麽多的地,雖然用不著自己整天背朝著太陽幹農活,但也經常去農田觀察莊稼的長勢,根據農時算著何時播種或收獲。又忙著家裏的許多家務事,習慣了這樣充實而又自由的農家生活,反而不習慣這種清閑的生活。更看不慣小舅舅家的奢華生活,總是覺得他們太浪費,對孩子過分的溺愛,最不該還雇用兩個阿姨來做她所能及的家務事。因此,他們為了“眼不見為淨”除了一日三餐下樓來吃飯外,大部分時間在自己的三樓房間裏或老倆一起出去兜圈子打發時間。外婆還經常整理、收拾他們不再穿的衣服,試圖以後給鄉下親戚的大人小孩穿。外公喜歡獨自去附近的蓬萊路市場,文廟等地閑逛,回來時順便給孫子孫女們買些點心回來。今天也許他們不知道我們會來的這麽早,兩老吃過午飯就出去了。父母一邊與小舅舅聊天,一邊等待著他們回來。
門鈴突然響了,估計是外公外婆回來了,母親忙站了起來,準備去開門,舅舅示意不用忙,廚房裏的一個阿姨,聽到鈴聲搶先出去開門,看見外公外婆回來了,接過他們手中的東西,便高興地通報喊道:“公公,婆阿(阿姨學著我們老家的稱呼)回來了。”隨後又告訴外公外婆:“大姐夫,大阿姐帶著你的小外甥一起來看您們兩老來了。”此時,我們也都到了門口迎著他們,又一起走進客廳。外婆的嗓門很響,邊走邊埋怨道:“都是老頭子不好,說回去也沒有事,再逛一會兒,否則可以早點回來。”母親忙接著說:“現在也不晚啊。”
外公外婆分別在單人沙發上坐下,母親要我去叫他們外公外婆,我看了一下外公,他那慈祥的臉上露著微笑,感到十分的親切,很自然地喊了一聲:“外公。”我又將視線移向外婆,外婆長的與母親很像,但她的眼睛比母親更有神,我可能是陌生的緣故不敢正視她,她卻故意釘著我看,我有些膽怯地喊了一聲:“外婆。”外婆高興地撫摸了我一下頭,轉過頭向廚房裏的阿姨喊道:“來娣!把剛買的生煎拿一客過來,給我小外甥吃。”
這是我第一次吃生煎,生煎裝在紙袋裏,生煎的油把紙袋染的半透明的。她直接把那半透明的紙袋遞給我,紙袋外麵還是暖和的。我看著金黃色的生煎上粘滿了芝麻和綠色蔥花時,一股噴噴香的味道直滲我的鼻子,直引起了我的食欲,可是我覺得無從下手,不知道怎麽吃。這時母親拿了一張紙從紙袋取出一隻生煎,放在我的嘴邊說:“先輕輕地咬破它的皮,當心裏邊流出的湯,慢慢的吃。”我根據紙袋上的溫度,知道已經不燙人了,就大膽地對著母親遞來的方向輕輕的咬了一口,邊咬邊感覺到一股鮮美的湯從生煎裏流出,我生怕這鮮美的湯流在外麵的紙上浪費了很可惜,於是情不自禁地將這湯索進了嘴裏,母親在旁邊不斷的鼓勵我:“對!就應該這樣吃,先把湯吸幹了,再吃生煎。”我根據母親吃生煎的方法吃完了第一隻生煎,其味道真是美不可言,接下來獨自吃完了其餘的生煎。外婆看到我如此喜歡吃生煎,想要阿姨再拿兩隻過來,但被母親阻止了,外婆還看著我,意思是還要吃嗎?我向外婆直搖頭,確實已經吃飽了。但其味道卻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