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暑假期間（二）（續篇）
孩子們依然排排坐地在大門口，手裏拿著飲料，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麽。我去了以後，他們總是要我講故事。這已經是我意料之中事，並且我已經有所準備，不過我講的故事還不都是從我同學那裏批發來的？隻是覺得在這高溫天氣裏，應該講一個輕鬆、有點趣味性的故事，讓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故事裏去，豈非就不覺得天氣炎熱了？
於是，我又想起了我同學張逸民講的另外一個故事。故事敘述的是一個小提琴家為了表示他的音樂要麵向工農兵，於是在一個人民公社裏，進行了一場匯報演出的故事。這是一個很具諷刺性的有趣的故事。並且我已經想好了，在下次乘涼時，要他們談談各自的故事聽後感。否則我哪有那麽多的故事可講？再則想測試一下這些孩子的理解和辨別能力如何？所以，我在講故事之前，先把這個要求向他們提出，讓他們也有個思想準備。他們知道我接著要講故事了，大家顯得特別的安靜，連特別好動的小龍也安靜了下來。
我還是習慣性的清了一下嗓子，然後說，某個城市有一個著名的小提琴家，他曾在國內外的許多小提琴演奏比賽中獲得一等獎，譽滿國內外。他演奏的貝多芬：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曾響徹維也納歌劇院。是世界頂級的小提琴演奏家之一。自從學習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以後，表示決心接受改造，文藝要麵向工農兵。於是，他親自向領導寫了一份報告，要求在他所在城市郊區的人民公社裏，向廣大農民兄弟進行一次匯報演出。馬上得到了市文宣部領導的支持和讚揚，並且要把他樹立為市文藝界的標兵。
該市農業口領導獲悉此消息以後，馬上進行研究、討論，最後一致決定，這次演出安排在該市郊區的一個最偏僻、落後的人民公社舉行。因為該公社地處山區，土地瘠薄，連年收成不佳，社員的積極性低迷，幾乎是全市最貧窮的一個公社。試圖通過這次的演出，說明我們市領導是非常重視、關心他們的，從而提高他們的信心和積極性，慢慢的改變那裏的落後麵貌。於是，電話通知下去，定於下星期日下午兩點鍾，在那山腳下的一個經常開全體社員大會的廣場上，舉行一次某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的匯報演出。請他們做好演出的一切準備。
公社領導接到市裏的通知，不敢怠慢，馬上組織以主任為主三人小組，討論如何辦好這次的演出。說實在的，自從公社成立至今，從來沒有籌備過這種演出的大會，所以準備工作無從談起。公社開大會，會前主任派人挨家挨戶的去叫，大家來了後，主任用一個手提喇叭向社員們傳遞上麵精神，再對社員提出幾點要求，大會就這麽結束了。主任想象中的準備工作與開社員大會差不多，認為最主要的準備工作，就是動員更多的大人小孩來觀看演出就是了。
這次主任親自出馬，與公社裏其他領導、辦事人員，分頭出去挨家挨戶的去動員，要求每家每戶的大人小孩都參加。農村裏的老百姓，平時最多就是與能合得來的相互串串門，一年到頭偶然有縣城裏的電影放映小分隊下來，在晚上放個露天電影，這是他們最快樂的時間，特別那些孩子，高興得早早就拿著小板凳去廣場占位置。現在聽說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來演出，真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因為小提琴這個樂器，這裏的人幾乎都不認識，更不懂怎麽擺弄它？小提琴演奏家又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物？他們都不知道。一種好奇、新鮮感的驅使，那天觀看演出的人一定非常的多。
那天正是秋天裏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下午一點鍾左右，公社裏的大人小孩分別拿著大小板凳紛紛從各方走來，廣場上聚集了前所未有的的觀眾。公社主任他們沒有一點特殊化，也自己扛著板凳過來，隻是他們在位置上占了先。在開大會時，他經常站在廣場東邊的中間，手裏拿著手提式喇叭對著社員喊話。估計小提琴演奏也在那個地方。
一點半左右，市裏一位同誌陪著小提琴演奏家來了。主任他們站起來帶頭起立拍手鼓掌歡迎他們。廣場上響起了陣陣掌聲、歡呼聲，一直持續了近兩分鍾。小提琴家看了非常感動，因為如此大的規模和熱烈的場麵是前所未有的。在極其感動之餘，他想裏暗誓：“今天，我一定要以我最好的演奏來回報他們。”但是，他環視了一下周圍，這裏沒有音響設備，也沒有演奏的舞台，使他一陣發呆。但他立刻又想起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今天我麵對是農民兄弟，他們的生活還不富裕，我憑什麽還要那麽多的講究？條件差照樣要把演奏會搞好。他向廣場上觀眾遙望了一下，估計有萬餘人，沒有音響設備，可能有部分人聽不到或聽不清。於是他決定在廣場中央位置演奏，他提著小提琴，拿著公社裏提供的一隻手提式喇叭，一路向讓路的農民兄弟打招呼朝廣場中央走去，在他認為合適的地方停下，向四周看了一下，黑壓壓的都是人，他又認為居高臨下演奏效果會更好，於是他向身邊的一位老鄉借用他的一條板凳，老鄉非常樂於讓給他，自己幹脆坐在地上聽。
他拿著小提琴輕鬆地踏上板凳，又向四周遙望了一下，萬餘的觀眾基本上都在他的視野裏。哇！那麽多的觀眾，遠遠超過了自己在維也納、悉尼等地歌劇院的演出。心裏又一陣子的激動，又一次的暗誓：“我一定要把自己最拿手的演奏獻給這些農民兄弟。”
此時，正好快兩點鍾了。他調試了一下琴弦，然後用手提式喇叭，慎重地向觀眾報告：“今天我演奏的曲目是貝多芬：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說著，貝多芬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的旋律，隨著弓弦在琴弦上的滑動，委婉地縈繞在廣場的上空。隨著樂曲的演奏，演奏家自己漸漸的閉目陶醉在旋律柔美、格調高雅、規模宏大的樂曲之中。當他演奏到樂曲最後接近結束時，他突然亢奮起來，因為每當他的演奏結束時，總是會贏來暴風雨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可是演奏結束時，等待他的是一片的寂靜，睜開眼睛一看，廣場上的農民兄弟都跑光了。此時，他才意識到，農民兄弟到底沒有文化，沒有那個欣賞水平。但他低下頭來一看，還有一個農民兄弟坐在地上，他就想，農民兄弟當中畢竟還有人懂得音樂的，一看就知道他有欣賞音樂的能力和水平。於是他主動上前與這位農民兄弟說：“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懂得音樂的人，他們都沒有文化，都沒有這個欣賞水平。”那位農民兄弟哭喪著臉，很無奈的說：“我是沒有辦法，是在等你借用我的那條板凳。”演奏家聽了，幾乎頓時昏厥了過去。但是他又馬上驚醒過來，我今天來這裏，不是來接受掌聲和鮮花的。而是接受改造而來的，說明農民兄弟還沒有接受我，我還沒有改造好。
孩子們聽到最後，竟然都哄堂大笑了起來，覺得那個小提琴家實在太愚蠢了。可見孩子們長大了，也覺悟了。看來對知識分子的改造還遠遠沒有結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