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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林汾的夏夜與水龍頭

(2025-10-13 18:09:11) 下一個

 

林汾的夏天,是一頭熾熱而無情的野獸。八月,烈日烤炙著混凝土的樓宇和柏油鋪成的街道,熱浪翻騰,地麵在光芒下微微顫動。黑色的瀝青仿佛融化成熔岩,緊緊裹住鞋底與自行車輪胎,如同新雪上的足跡。空氣中彌漫著燒焦橡膠的氣味,讓人幾乎窒息。

日頭退向柳梁山的背後,夜色才稍稍緩和。疲憊的人們在悶熱中抱怨,連一絲風都不曾吹過。街巷之間,鄰裏盤腿坐在小凳上,揮舞竹扇,拍打嗜血的蚊蟲。三、四、五十歲的男人在昏黃路燈下對弈或打牌,手指間總夾著香煙。大半男子隻著短褲,骨瘦如柴的軀幹暴露於熱氣中。婦女們披著寬大的T恤,時而拉拽領口,警惕周遭的目光。

人們交談著——白天的瑣事、肉菜日漸高昂的價格、孩童的趣事,以及彼此的流言。總有老人講述古老的傳說,孩子們圍攏而聽,如飛蛾撲火般目不轉睛。

午夜時分,街巷漸歸寂靜。然而,悶熱的夜常常讓人輾轉難眠,汗水濕透麵頰與胸膛。有人兩三次起身,用冷水撲麵,或將頭浸入水桶,隻為換取幾小時淺眠。

李緩緩醒來,如夢遊般穿過黑暗,向那被人稱作“水龍頭”的公共水池走去。每二三十戶人家共用一口水龍頭——名字熟悉得如醫院或火車站。單層磚屋挨成一排,無簷溝,無屋簷。屋內,僅一根電線吊著裸燈泡。地麵磚鋪得參差不齊,牆體以白色石灰漿覆蓋,內層隱約可見泥與麥秸。窗戶透進些許光,門口鎖著黑色掛鎖。

排與排之間,幾棵古老的文人樹靜立,樹幹裂紋縱橫,被金屬衣線割出深痕,如同雕刻師的刀痕。鄰裏鋪就狹窄磚徑以備雨天。每家附建小磚棚,用於夏日烹煮或冬季儲物。煤堆或煙煤置於棚間,輪換使用。家禽籠偶爾夾在煤堆與棚屋之間,養母雞以供蛋肉。

滿月之下,六排磚屋宛如巨大的黑棺。若無山形屋頂,似可混入平頂倉庫。每排容納三十餘戶家庭,孩童二至五人不等。每兩家間隔以單薄磚牆,屋頂下的米紙天花蒙塵,卻無法隔音。李能聽見鄰父罵著“該死的熱天”,妻女沉默不語;隨即是夜壺中響起的尿聲,偶有老鼠躥過米紙天花,咯吱作響。魁梧的前軍人鄰人會投擲枕頭驅趕。

李輕步行過,不欲驚擾仍能入眠的人。他掠過開窗的鄰居,聽見男子夢語呻吟,女子低聲哄孩的呢喃。黑暗中,他的影子像幽靈般尾隨。

蟋蟀微弱地鳴叫,斷續而稀疏。黃色路燈透過垂柳,發出令人煩躁的溫光。李避開光亮,視線專注於腳下小徑,仿佛它會出賣他。

空氣厚重,悶熱得令人窒息。他嗅到熱氣,仿佛幹渴旅人渴盼水源,無盡荒漠般漫長。未有一絲風來解暑。然而,在夢幻般的迷蒙中,他感到奇異的欣快,與白日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水龍頭矗立於前門旁,高約一米二,形如數字七,仿佛老人誘孩的糖果。下方水池,水孔大如柚子,常被堵塞——鄰裏用其洗菜、淘米、洗布尿布。夏日排隊長龍不絕,尤其在晚間烹煮時段。此一水源,維係整個住宅群的生計;若出故障,人們驚慌奔走修理。

李俯身旋開水龍頭。日間烈陽烘烤過管道,溫水先噴湧而出,半分鍾後才漸漸涼爽,帶來震醒之感。汗毛豎起——悶熱之中,這份清涼成了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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