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雨中的失散

 

那場雨起初是細細密密的，如絲如縷，從高遠的天際垂落，悄然籠罩了整座臨汾。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濕土的氣味，街道被打濕，塵埃在雨裏融化，玻璃窗上映出一層朦朧的霧光。廠房外的旗幟在風裏被雨打得低垂，灰暗的天空讓人分不清晝夜。

李在雨幕中站了很久。衣衫早已濕透，但他沒有撐傘。雨水順著鬢角流進領口，他感到那冰涼的觸感反而讓自己更清醒。前方是車間下班的人群，灰白的衣衫在雨霧中交織，腳步匆匆，像一股無言的洪流。

他努力在人群中搜尋母親和道的身影——那一刻，世界似乎隻剩下灰色與水聲。他看見有人打著傘，有人用塑料布蓋著頭，有人牽著孩子從泥水裏急走而過。他記得母親常穿的那件藍色舊外套，洗得發白，肩頭還有補丁；而道的帽子，是她親手縫的，鮮紅如一團小火。

“媽——！”他在雨聲中喊，可聲音被風卷走，隻剩一陣破碎的回音。

工廠的大門緩緩關上，鐵門的吱呀聲像一聲歎息。雨水從屋簷傾瀉而下，打在積水裏濺起無數圈漣漪。李跑了幾步，又停下。他忽然不確定方向——街角的路牌模糊不清，燈光閃爍，仿佛連城市也在猶豫自己的形狀。

雨越下越大。遠處傳來卡車的轟鳴，混合著廣播的噪音和人們的呼喊，像某種即將崩塌的節奏。李的腳陷在泥水裏，褲腿濺滿了汙泥。他再次抬頭，卻看不清前方的人臉。

“媽，道——！”

他幾乎用盡全力呼喊。一個模糊的身影似乎轉過頭，那是一位戴著草帽的婦人，懷裏抱著個孩子。但當他奔過去時，才發現那不是他們。那婦人目光匆促，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抱緊孩子消失在巷口。

李停在原地，喘息著。心裏升起一股說不出的空。那空不是恐懼，而像一種深陷的靜默，仿佛整個世界都遠去了，隻剩他一人被雨包圍。

雨聲更密了。工廠的燈光一盞盞熄滅，隻剩大門外的路燈還亮著，微黃的光暈漂浮在空氣中，像疲倦的眼。

他終於不再喊，也不再跑，隻是慢慢抬起頭，看著那漫無邊際的雨幕。那些被淋濕的回憶在心底浮沉：母親蹲在縫紉機前的背影，道在院子裏笑著追蜻蜓的樣子，還有父親那張早已模糊的照片。

雨水順著他的臉滑落，帶著淚的鹹味。他忽然明白，也許有些人，有些時刻，是注定要被時間衝散的。

他在那一刻，像一棵被雨打彎的樹，孤單卻仍挺立。風吹過街巷，雨打在鐵皮屋頂上，發出低沉的回響。城市在雨中模糊成一幅舊畫，而李，隻是畫中一個尚未被勾勒完的輪廓。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