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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住在北門。可是打從我記事起,就沒見過北門。所以我對北門的印象,是從長輩們那兒道聽途說來的,尤其是媽媽和幾位姨媽們。隨著媽媽的過世,很多可能都已無從考證了。一位朋友曾說過,最好的和最美的往往存在與記憶和想象裏,而非現在和現實中。盡管如此,我還是一直頑固地以為,這些美好曾經真實地存在過。
媽媽說,以前北門是最熱鬧的。外婆家門口的北正街和針織廠宿舍曾經是一個香火很旺的大廟。現在的北正街就從廟中間穿過。廟的門口站著兩個凶神惡煞的羅漢。進門的踏板上有機關。一踩上去,兩個羅漢撲麵而來。聽說心地光明的人,是坦坦蕩蕩,無所畏懼的。而心裏有鬼的人則常常被嚇得魂飛魄散。每每聽到這裏,總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心理的鬼太多?別說羅漢撲麵而來,就是遠遠地站在那兒,瞄過去總是心裏怕怕的。就像武漢歸元寺,杭州靈隱寺的菩薩羅漢,看見了總還是害怕,一個人是不敢去拜拜的。
據說我外公就在廟的旁邊開著當年麻城最大的剃頭鋪。而外婆家小弄堂後麵住的那幾家據稱以前都是外公的宅業。那個時候的人們是有過著信仰生活的。一到禮拜天,男的要剃頭,女的要沐浴更衣,穿戴整齊了去廟裏燒香拜佛。隻可惜外公的手藝傳男不傳女,生的又是五朵金花,隨著外公的英年病逝,這家傳的剃頭手藝便從此沒了香火延續的後人。偶爾聽大姨媽講起來,我小時候,十字街頭唯一的國營理發店的好些剃頭師傅們都是外公的徒弟。大姨媽那臉上自豪又遺憾的神情還曆曆在目。
外公死後,家道中落,外婆一個小腳寡婦拉扯著四個女兒,靠在家門口的街上擺一個小雜貨攤 度日。最漂亮的三姐聽說是天妒紅顏,十一、二歲含苞待放、最青春美麗的年紀,無端端地生了場熱病,正月十五元宵節那晚吵著去看燈會,於是魂被鬼給擄走了,便再也沒有醒來。慶幸的是,因禍得福,解放後評家庭成分的時候,外婆家給評了個“城市貧民”,免受了很多新中國成立後的階級鬥爭之苦。當然我媽是個例外。如何例外,我會在以後文革印象一文裏詳細表述。
外婆家木門木窗,似乎是狹長的廳堂用木板做的牆隔成幾間小臥房,廚房,穿過一條狹長的過道,經過廚房,才到客廳。客廳後麵就是外婆的臥房。也許是因為白蟻的緣故,也許是年久失修,印象中的外婆家狹窄灰暗,破敗不堪,感覺上,絕對和媽媽姨媽們回憶中的輝煌剃頭鋪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倒是外婆家前麵兩三家朝街的木板牆,似乎還有點當年臨街門麵的氣勢。門前的小巷深處有一座橋,叫福元橋。媽媽說,福元橋以前是青石板做的,可惜在後來的曆次運動中被很多人挖了,砸了,或偷偷搬回家了。“多好的青石板呀!”還記得媽媽那聲無奈的歎息。所以在我成長的日子裏,見到的福元橋就是比走兩輛板車略寬點,平平的土路而已。怎麽瞧,也配不上這麽好聽的名字。
麻城以前八景之一的龍池映月也在北門。媽媽說,以前的龍池橋是拱形的。十五月圓的時候,拱形橋和水裏的倒影連在一起,就如天上水中的月亮一般圓。所以有龍池映月這一景的由來。可惜在我成長的日子裏,龍池橋是平的,如同福元橋一般的平凡甚至醜陋。印象中連水都快幹涸了,想映月都沒得映了。
北門還有一條街,剪子街。小時候就一直好奇,為啥叫剪子街這麽奇怪的名字?是形狀像剪子?還是滿街曾經是裁縫店?一直到現在,還沒搞明白。
年幼的時候,不了解世事如何滄桑變化。也許是天性懷舊的緣故,從小時候到現在,總覺得媽媽的童年活在比我童年要美麗許多的環境裏。而這隱藏在內心的遺憾,在我去過人間天堂的杭州,特別是邂逅威尼斯的木窗木門石板橋以後,就更濃了。。。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 納蘭性德 《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