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穀百合

Lily of the Valley - 遺世獨立, 孤芳自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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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十一)作文難寫

(2016-03-21 13:25:01) 下一個

 

 (圖片摘自網絡)

(十一)作文難寫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永遠都不會忘記平生第一次作文考試,四十分得了兩分,而且還是老師給的同情分。

 

記得小學三年級開始寫作文。那時的語文畢老師,總是笑眯眯的。以前是教音樂的,不知帶我這個班是不是第一次。還記得第一次上作文課,寫的作文是描述一隻小貓。感覺上作文是老師寫的,關健詞老師在黑板上板書,我在底下抄筆記。回到家,隻要加上“的、地、得,了。。。”等副詞,就是一篇美文了。可是,考試題目不是貓!於是傻眼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小時候的我是父母親戚眼中的小才女。雖然沒有出口成章,卻是記憶力超強,幾乎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特別是心算很快。小小年齡,媽媽就喜歡帶我去菜場買菜。那時的菜場在鼓樓和舊電影院旁邊,搭著綠色塑料棚。一大清早,就有附近的菜農們,采摘了新鮮蔬菜,挑著擔子來賣。用的是那種老式杆稱,烏黑油亮的圓木杆,刻了星星點點,區分斤兩;中間用繩子拎著,一頭是掛勾,一頭是秤砣。菜是根據時令幾毛或幾分一斤。每天上班之前去買菜也是上班族必修的功課。頭天先盤算好第二天吃什麽,算好當天的量,一把青菜,幾根蘿卜地買,剛好夠吃一天。不多也不少,而且每天都吃新鮮菜,更是家家主婦煮男的目標。在我看來,媽媽算帳是慢且糊塗的,所以小小的我常常有一種自豪感和責任感:每天跟著媽媽去買菜,既不能少斤短兩,找零更要精確到一角一毫。

 

可是,這個一向以聰穎出名的我,到了三年級該寫作文的時候,居然發現自己不會寫作文!幼小的心靈裏,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不可告人的秘密,如同黑壓壓的大山,把我三年級在學校裏的記憶擠壓成灰暗的虛空。唯一記得的是無數個夜晚,坐在吃飯的小方桌前,我咬著鉛筆頭,對著空白的作文本發呆,常常是幾個小時也寫不出一個字來。昏黃的燈光下,媽媽陪著我,有時打毛衣,有時看書,偶爾也修改一下病例。看著夜越來越深,雖然媽媽左啟發,右引導,我還是幹巴巴地寫不出幾句話。最後沒辦法了,隻好媽媽說一句,我在本子上寫一句,算是勉勉強強地完成作文。

 

於是我知道我是住在“大別山腳下”,“舉水河邊”,一到春天,“杜鵑聲聲啼如血,滿山處處映山紅”。而一到秋天,滿山遍野是“橘紅燈籠高高掛”的柿子,“香甜糯軟”。河堤是經常去玩的。沒有汛期的時候,河水是淺淺的清亮的,河邊有楊柳依依,翠竹青青。隻是不知道原來它還有個名字叫舉水河。平生第一次的日出是坐在舉水河堤上看的。媽媽說那是麻城三台八景之一的“龜峰旭日”。一輪紅日從龜頭噴薄而出,卻不知龜峰是大別山的一座峰。小學生做好人好事,還可以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而學雷鋒,“對同誌要像春天一般溫暖”,“對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隻是年幼的我還不太明白到底什麽樣的人是同誌,又是什麽樣的人是敵人。

 

人似乎總是羨慕自己沒有的東西,對遺憾、缺憾記憶猶深。現在回想起來,除了那次作文考試,畢老師和藹的笑臉,空白作文上給的兩分,以及昏黃燈光下的咬文嚼鉛筆頭和媽媽的陪伴口述,我對三年級的記憶幾乎是空白。而永遠難以忘懷的卻是當時作文難寫和內心極度自卑又恐慌的心情。那時最最豔羨的是會寫作文的同學。老師課堂上讀小朋友寫得好的範文時,心裏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寫出像老師、媽媽、同學一樣的美文該有多好!

 

四年級換了一位語文老師,羅老師,說一口武漢話。聽媽媽說,羅老師是經驗豐富的好語文老師,有羅老師教我語文是我的福氣。羅老師也是笑咪咪地對其他同學。對我,我卻常常感覺她像媽媽一樣,溫和的外表掩蓋不住骨子裏的嚴厲。或許她和媽媽都是覺得像我這種可以學好數學的女生,不應該也不可以不會寫作文。記得四年級時我們要上早自習一個小時,才回家吃早飯。早自習的時候,老師要求我們朗讀背誦指定的唐詩或一段課文。而我,除了和其他小朋友一樣要背唐詩課文,我還有額外任務:背小學生作文。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回憶起來才覺得真是不一般。她是我心懷感激最多的老師之一。

 

而兩年堅持背下來的原因,現在想來卻很有些好笑。記得小學生作文是月刊雜誌,在郵局前的小攤上有賣。我因此也有了名正言順的零花錢。每次都找爸爸要,因為找零是不用還給爸爸的。在那個貧窮的年代,每個月有個幾毛幾分的零花錢是不小的一筆財產。最喜歡的是菜市場裏轉糖人。糖人是以熬化的蔗糖或麥芽糖做成的各種造型,有人物、動物、花草等。有吹糖人,捏糖人和畫糖人。不知是不是受媽媽潔癖的影響,總覺得吹的,捏的很髒。最喜歡的還是畫糖人。小小的攤子,一頭是烤融的糖汁,金黃色,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另一頭有一個小轉盤,中間是一個一撥動就可以飛快轉的指針,四周順著圓盤,畫了各種花草、動物圖案。最大最複雜,當然糖汁用得最多的是龍和鳳,小一點的有小老鼠、蛇之類。轉糖人的手藝人用勺子舀了金黃的糖汁,在白色的大理石板上,手腕抖幾下,轉幾圈,一個可愛的糖人就呼之欲出。快幹沒幹的時候,貼上一根小木棍,就可以插在旁邊豎著的草垛叉子上。兩分錢一轉。轉盤前總是圍了一堆小孩子,有錢沒錢轉的看看那糖人,聞聞那香氣,也覺得心滿意足。更何況我還是個“有錢人”!大多數時候,轉到的是小老鼠、蛇之類的小糖人,偶爾也有那麽幾次忽然轉到龍或鳳,於是一整天都明亮輕快起來,宛如賺到全世界一樣地開心快樂!原來幸福可以如此簡單。

 

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行。初一的老師是周老師,戴著一副黑邊眼睛,笑起來嘴角微微上揚。開學的第一篇作文好像是寫《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讀後感,特別是雄雞一唱天下白的想象描述,居然被當作範文被周老師在全班抑揚頓挫地朗讀。我記得自己當時頭都快低到桌子抽屜裏,臉羞得通紅,內心卻如排山倒海般的震撼:是我嗎?真的是我嗎?或許是愛屋及烏。因為這個第一次,我永遠記住周老師那天玉樹臨風的形象。隻可惜我們那個年代已經不穿長袍馬褂了。可不知為什麽,每每想起周老師,他宛如穿了一襲白色長衫的文人墨客,穿越久遠的時光,對我若隱若無地微笑。

 

其實,以後的日子裏,我還是常常覺得作文難寫。不過從那天開始,我開始覺得,其實人生很多遺憾,很多缺陷,隻要你盡心去做,你還是可以有所改善有所提高的。也許當時的你看不到努力的結果,可是你不懈的耕耘總會在你生命的某個時刻,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其實一些驚喜也就夠了,是不是完美,是不是天長地久也不是那麽重要。

 

(周老師教完我們初一,就被調回縣一中高中教語文。很遺憾的是,聽說周老師調走之後,沒過多久,就因病去世,留下三個年幼的女兒和他的鄉下妻子。這麽多年,再也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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