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日子依然在不動聲色中向前延伸著,有平靜的湖麵,也有暗流的湧動,一切看似波瀾不驚,但一切又都不能完全平靜下來。
項懷玉在經曆了一年多人生的激流險灘後,內心和生活都暫時消停下來。
白天,他奔走於城市的各個角落,從南向北,從東到西,按照預約的時間地點給人上門教課,有讀師範和做教師的經曆,中小學的各科日常課程他還是都能輔導上一些的,北京的一對一家教普通的是一小時200元,也不算低,但靠自己是找不到活的,通過各個機構到介紹人一層層分剝下來,到他自己手裏已所剩無幾,僅夠糊口。
備課,奔忙,看人白眼,受人閑氣,勞累不堪,卻隻拿到一點點填牙縫的錢,能住的起的隻有地下室,吃的起的也是便宜地攤和自己胡亂煮一些湊合能果腹的食物,穿的更不能講究,他隻能到街邊地攤市場買一些差不多的禦寒之衣。他不敢照鏡子,甚至不敢抬頭看人,內心的愧悔和眼前的屈辱都壓的他抬不起頭來。他不敢想自己現在淪落到了什麽地步,夜深人靜常常想起以前在家的日子,那是何等的天堂時光啊,做著輕鬆的工作,拿著穩定的工資,有兒子的歡笑,有愛人的溫情,有學生的仰慕……他不知自己怎麽了,竟然為一個陌生的網上女人而狂熱到拋下了一切,就像腦子裏跑進了一個魔鬼,瞬間就把他吸入到了一個變態的世界之中。
至今,他仍不敢去回憶那一段讓人欲癲欲狂、亦瘋亦魔的日子。
悔!悔!悔!悔已不能挽回一切!不管他以淚洗麵還是以頭撞牆,一切破壞了的都不可能再複原!
生存下去變得如此艱難和沉重,不隻是物質和精神的空洞,他沒有了希望,沒有了方向,沒有了支柱和動力。
現在,他終於又有了兒子這個希望了,這是他目前情感的唯一慰藉。為了每月二天和兒子的相聚,做家教之餘,他拿出從老家帶出來的吉他,化一個麵目全非沒人認得出來的妝容,戴上墨鏡,咬咬牙站到了人多的過街天橋和地下通道處,亮起嗓子彈起弦,他,項懷玉,曾經得過地區歌唱比賽二等獎的音樂教師,在北京開啟了街頭賣唱生涯!
一頂破帽子假裝隨意地扔在腳下,沿口朝上若碗狀,有走過的行人會停下來,扔進一些零散的票子,每次,當那帽子裏扔進來的錢攢夠200多元他就收手了,他隻是為了到賓館開上一間單獨的房間,等到接兒子來的時候,和兒子有一個好一點的相聚環境。
這就是他目前生活的最大幸福和唯一期盼了。
吳夢因和段曉月在年底一起參加了一個小型的同學聚會。
緣由是兩位外地同學剛好來京,在京的幾位同學互相聯係了一下,湊齊了一桌,一位已經是年青企業家的同學做東,大家一起吃了一頓飯,互相關照了一下彼此的生活,最後照張合影散場,各自回歸自己的生活。
這是十幾年後的見麵,變化自然都是不小。做了老板的一位男同學自費出了兩本詩集,後來讀了中戲又有知名製片人爸爸的女同學正式成為了北影廠的職業編劇,山東的男同學回老家後現已升職到當地文化局長,山西的女同學一心鑽研寫作現已小有名氣,離了兩次婚的一位女同學現在與知名寺廟合作專為人抽簽打卦且收入不菲,修成夫妻的一對同學戀人現在辛苦打拚開著網店養著娃……各有各的輝煌,也各有各的不為人道的暗傷,舉杯之前一個比一個比著鮮亮,喝多之後爭相訴著自己的苦水。混的好的和混的不好的,幸福的和不幸福的,還真不是從表麵上所能分得出來的。
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生活旋渦裏沉浮起落、尋求掙紮著。不好的想好一點,好的想更好一點,更好卻是永無止境。
席散,不常聯係的情誼變成了一個個名字和電話號碼存起來,也許隻是用得到時或某些話題時才會再提起來。懷念,卻很難再見到,因為大家都在忙。
北京冬天的北風幹冷、淩厲,迎麵吹來還是刮臉的疼。吳夢因和段曉月相攙著走在一起,多喝了幾杯酒,感概和心思也就比平時多起來。
“哎,你說這個溫麗娜,在班上一起學習時,她有三十歲了吧?她可是發誓要做一輩子老姑娘不碰男人的,怎麽轉眼就有了兩段婚姻了,真是神奇。”段曉月感歎。
“誰說不是呢,而且她還讀佛學!你看她現在一身的名牌,打開錢包一排一排的各種卡,我都想不通她就憑著那個著名的寺廟的關係,靠給人牽線卜卦,怎麽能收入那麽多。”吳夢因也是驚訝。
“你沒聽她說嗎?現在的名人和大款,還有做官的,都特別迷信,他們都很講究風水命理、占卜開運什麽的,每遇到一些重要事件時都要去找高人卜算一下,那個寺廟那麽出名,裏邊高僧也不少,她關係又混的熟,人又會來事,自然就當起這拉皮條的角色了唄。聽說她收籌謝從不要現金,人家都是直接購物卡現金卡的送她呢。”曉月把從溫麗娜和同學處聽來的都講了出來。
“我們這同學,生財有道呀!”吳夢因調侃。
兩人輪流著評判了一圈同學的榮耀和落魄後,最後的話題回到了自身。
曉月忽然說:“哎,夢夢,我不想再上班了,我想過自己的生活了,對,幹到年底我就辭職!”
“你咋想一出是一出呢?不上班吃啥呀?喝風啊?”吳夢因有點急了:“上次吃飯常磊還悄悄給我說,讓我勸勸你別再亂花錢了呢,他說公司現在不景氣,你又可著勁地揮霍,他現在怕你,又不敢當麵說你,背地裏愁死了呢。”
“常磊?他自己幹的啥事還有臉說我?我這樣放過他已經算是給他麵子了!他的錢反正我已經是花光了,說啥也沒用了。”段曉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又嘻嘻笑著說:“不過我自己還有私房錢,都沒花。這是這些年我做業務攢的小金庫,這個不能讓他知道,我以後就是不上班了,用這些錢養我自己還是沒問題的,這可是我這些年放棄了個人愛好換來的呀。女人有錢才有自由,這是我早就悟出來的道理。等著靠男人,遇上不靠譜的,跟等死差不多了!”
“哈哈,這話說的,大快人心!你這事做的,也是大快人心!以為你沒心沒肺呢,原來早就開始有備存私房錢了啊,不錯不錯!不過你把他錢花光確實做的狠了點。”吳夢因為女友連連叫好。
“我才不管他!都做出那樣的事了,以後就當個擺設撐門麵吧。我打算春節回老家把孩子接過來,以後我帶女兒過日子,他總得管養家養孩子吧?男人不給他點壓力是不行的。”段曉月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看來她的傷痛是徹底平複了。
吳夢因展望了一下曉月規劃的未來圖景,看上去是挺不錯:擺脫煩人的工作,有一些自己的錢,陪著自己的孩子,做些自己喜歡的事。的確不錯!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眼下,生活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離鄉、北漂、艱難的紮根、色狼樣的上司、甜美的愛情,剛剛有一點點的安定和溫情,項懷玉的出現又給她增添了別樣的沉重。
這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人,不管他曾經把她置於何地,在他沒有出現時,她無數次設想如果有一天還能相見,她能親手撕碎了他!即使撕碎了也不能解恨!但他以那種方式出現了,那麽可憐可歎可恨,上天已經替她懲罰了他,這讓她既無奈又無助,以前憋著的一股氣一下子就散了,找不到了複仇的對象。
因為,舉起的拳頭,無法對一個已經倒在地上的人砸下去。
氣撒不出氣也就罷了,相反的,她又無形背上了心靈的重負:他是孩子的爸爸,但她已無法接納他,也不能完全拋棄他,同在一個城市,她的生活裏從此會有他的影子無處不在……
她剛剛萌生的那麽一點溫馨的情愛,似乎一瞬間又加上偷情和出軌的雙重道德審判。
生活,到底要給人出多少的難題,多少的選擇和考驗?她有點要崩潰了。
她說:“曉月,想想這些我就要瘋了,我到底該怎麽辦?你就不該讓我見到他啊!”
曉月說:“你迂不迂腐呀,接受過西方人性解放思想熏陶的人,居然為一個偽道德命題而糾結!當別人對你耍流氓時,你還跟他談道德?現在社會道德還值幾個錢?那我問你,既然在意形式,為什麽不幹脆離了呢 ?”
“離是遲早的事,但不是現在,我不想對他雪上加霜,等他恢複過來再提吧。”吳夢因思索著說
“這不就結了?道義和人心遠比道德值錢的多。”曉月幹脆直接。
“聽你這樣說,我好像能夠釋然一些了。”吳夢因若有所悟。
“你呀,總是方方麵麵想的太多,唯獨想自己太少。”段曉月為她的性格作了總結。
吳夢因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