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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情事》二十一——核桃哲學

(2016-03-22 18:28:40) 下一個

回去的路上,沙漫講了他春節在家的生活。
他其實是不喜歡休假的,因為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他不是個懶人,在家喜歡勞動,喜歡幹家務做飯拖地洗衣,幹活讓他快樂,有成就感。他是個付出型的人,哪怕在家裏,做為一家之主,他也一點沒有大男子主義的傾向。
和老婆結婚後,最初的日子是幸福的,畢竟她是他追了多少年才追到手的,其間用了多少心思,經曆了多少坎坷波折,當時的磨難,都化作了今日的甜蜜,所以他非常珍惜,幾乎是把自己的女人捧在了手心裏。
老婆的工作是在一家金融機構,最初是在北京的,後來才去駐外的分支機構。在他印象中,老婆在工作中是非常幹練的,可是一回到家裏總是很少動彈,也不知是撒嬌呢還是有意擺架子呢,在家時間幾乎很少做家務,不是看電視看書,就是躺在床上睡覺。女人嘛,睡覺養顏美容,越睡越美麗,他樂得她這樣安靜。有時看她像貓一樣慵懶地睡著,他自己或者出去給她買飯吃,或者親自給她做飯,他也都覺得應該,在心裏有一種滿足和安寧,覺得這樣一直過下去也不錯。就像他養著的一條貓一隻狗,就像他手上戴了多年的手表和一直在盤玩著的文玩核桃一樣,不管是妻子、其他女人還是來到他生命裏的其他寵物和物件,他都一樣珍愛珍惜。他不挑剔,對生活要求也很少。反正就兩個大人也沒孩子,家裏本來就沒多少事情可幹,倒是他有時候在沒事找事地找活幹,否則,讓他一個精力旺盛的大男人呆著不動對他來說是太不可忍受了。
對於母親,他們剛結婚時是和母親住在一起的,母親退休前是大學中文教授,清高又細膩,而老婆則是高傲又冷靜,兩個女人各種思維價值觀都不一樣,在一起總是不時有各種小摩擦,雖沒有麵對麵大的戰火燃起,但是暗流湧動,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在折騰了半年多之後,不得已他向老婆妥協,和母親分房而居,門對門的兩套單元樓,一家住一套。開始吃飯時還叫叫母親一起吃,後來因為他們小兩口總是不規律的吃飯時間,彼此都覺不方便,和母親就各吃各的了。
平時上班時,他的作息時間就是早起上班,中午單位吃過飯歇會兒去健身跑步,下午下班要麽同事喝酒應酬,要麽就按時回家,如果不能按時回家要提前打電話說清具體事情向老婆請假,否則就會爆發大戰,所以沒有原因就必需回家,而且順便買回晚上吃的東西。在家一起吃過晚飯,也沒什麽事情,似乎也沒多少話說,老婆不愛動, 一般是她看電視,他出去散步溜狗。一個小時後,回來,找點閑事消磨一下時間,就該洗漱上床了。然後,她睡覺,他看電視,一直到深夜看困為止。
床上的不和諧是他在婚前沒有想到過的,當他的滿腔熱情總是得不到應有的回應,或者不時地遭遇不鹹不淡的冷遇時,他曾經非常的失落苦惱過,老婆說他太色,老是想耍流氓,他也覺得是自己的不是,就非常羞愧地壓抑著自己的本能。有時實在平靜不下來,想和她談談心或者調笑幾句緩解下情緒,她不是惱怒就是義正辭嚴地責備他異想天開,天天不幹正事不上進,總琢磨歪門邪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本來不愛多言的他,對婚姻生活的所有美好憧憬漸漸化為烏有,他想,或許所有的家庭日子都是如此吧,有安寧足矣。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有時會想,當初是什麽讓他迷戀了那麽多年呢?追求中的那漫長的八年是他人生中最痛苦也最幸福的時光了。也許是她的冷靜讓他覺得那是一份穩定的安寧?也許是她不理他的那份神秘?也許是她少女時代他不經意捕捉到的那迷人的笑容?也許是她美麗的獨一無二的長長的大辮子?少年萌動的心很微妙,他至今也無跡可尋了。沒有不甘,因為是自己選的,而且經過了那麽多的辛苦和磨難才終於修得正果,他沒有理由不珍惜。
在他的努力和不停的妥協下,日子風平浪靜地過下來,沒有多少新意,也沒有多少波瀾。老婆是個條理分明、家法森嚴的女管家,馴夫有術,沙漫也是個聽話和不拘小節的男人,所以隻要是合情合理的規則,他都會遵守,而且有的要求即使不合情理,那多半是在某次犯了錯誤後的補過心理或是被要挾之下答應的,他也會一直執行下去,不會反悔,他是個守規則和承諾的人。
比如,在某次老婆在場的情況下,他不小心多看了別的女人兩眼,並且說了老婆不愛聽的不合適的話,從此,家裏洗碗的光榮任務就全部由他負責了。在漫長的洗碗生涯中,他終於悟出了不同女人麵前應該如何表現,不該說的話堅決不能亂說。
比如,在一次可疑的陌生女人短信被老婆看見後,他的工資卡從此就不再歸他所有,老婆借此獨攬了掌控家庭財政的大權。他因為理虧嘴又笨,從此就默默地接受了現狀,乖乖地學會了看著老婆眼色行事,唯有這樣,他才能從自己的工資卡裏獲得老婆恩準返還的一小部分零用錢。
比如,在一次老婆意外懷孕後,覺得自己還是個青澀孩童的他,實在沒有準備好做一個爸爸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那時的他從心底恐懼和抗拒一個未知的小生命到來。於是,老婆去醫院拿掉了孩子,並且在多年後他非常渴望做爸爸時,老婆也以年齡大或經濟力量不夠無法更好養育等為由,堅決地抵製懷孕生育,他的傳宗接代延續血脈的夢想就這樣生生的被扼殺了。母親為此不知嘮叨了多少次,對做他老婆的那個女人充滿了憎惡。但他不,他覺得是自己當初的錯誤,才導致了女人後來的思想變化,他接受了命運的做弄,並且從沒為此怨恨過自己的女人。他不勉強她去做她不喜歡的事,不管別人怎樣議論她,他都會站在捍衛老婆的一邊,真心實意地和她過日子。隻要她願意一直跟著他,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首先拋下她的。因為結婚時他承諾過,不離不棄,相守一生,所以,他倆就是捆在一起的兩個螞蚱,什麽樣的情境下都要同呼吸共命運的。
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一個簡單真誠善良的有些偏執的男人,一個有點小花心但絕對尊重任何一個女人的男人。他自己常說他腦子反應慢,有點笨笨,所以從不耍小聰明,這是他唯一的聰明之處。但不是所有人都這麽看,也有人說他很有心機,還有人說他大智若愚裝糊塗。不管怎樣,如鄭板橋他老人家說的,難得糊塗吧,人情世事,就沒有明白的時候,且樂在當下吧。
太多少年時孤獨難忘的幽暗記憶,能有今天這樣的日子,他覺得是很欣慰地在享受生活了。
他的心思很深,因為很少吐露心聲,幾乎沒有人可以探察到他的內心世界。
他的那隻狗狗雪納瑞,一直陪伴了他5年,他覺得那隻狗甚至是比他任何親人都親的。老婆打掉他骨肉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任何心痛,父親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但是,有一天,他的雪納瑞忽然離世了,他看著它就那樣僵硬地躺在他麵前,沒有了一點生息,他感覺他的心也一點點被抽空了,那些無數的日子裏他和它說的心裏話,它對他毫無二心的依戀與陪伴,它的溫暖,它的忠誠與信賴,它給他的世界帶來的那一抹溫暖的亮光,一瞬間都沒有了,他心痛了,他流下了他此生記憶中的第一滴眼淚,為一隻陪伴了他五年的狗狗的逝去。
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在一次金融風暴中跳樓自殺了,這個世界在他眼中更冰冷殘酷了。但他這次沒有再舊病複發兒時的孤獨自閉症,也許他曾差一點要抑鬱了,但他在醫生的引導下及時地進行了自我心理疏導,他畢竟是長大了,成人了,世界那麽大,他有那麽多的事要做,他想做的甚至都可以嚐試去做,能限製他的東西不多了。於是,他運動,健身,做事,玩樂,他看到了更多的陽光,他生命中多了更多的歡樂,他越來越融入這個世界,越來越深諳了人情世故,生存規則,他的工作漸入佳境,如魚得水,他對女人越來越了解,在眾多佳麗中也能如魚得水了,他的人生進入了另一個階段。
文玩核桃,這是繼紫檀手串之後,他又費盡千辛萬苦從山裏淘回來的一對真正的野生品種的公子帽,目前世上獨存的也就這一棵母樹了,他選中的這一對品種純正,品質上層,他很是喜歡,尤其那一棱一角,他怎麽看怎麽愛,比許多人追捧的獅子頭別致多了。
愛犬走後,這是世間又一激發起他愛心的心愛之物了,他用心嗬護,日日把玩著,小心地搓、揉、刷和保養,愛不釋手,期望著有一天它能在他手中綻放出別樣的光澤和美麗。
春節假期在家,雜事之餘,他也不忘每天抽出時間盤玩他的心愛核桃,已經有一些光彩在悄悄顯現了,他很有些成就感。
大年初二,隨著老婆回她娘家,她們那邊哥嫂弟妹的一大家子人,還有一大群的大小孩子鬧哄哄的,他的主要任務就是不忘了給每個孩子發一份事先準備好的紅包壓歲,因為自家沒孩子,也是隻出不進了。他也沒覺得有什麽怨尤。發完錢,廚房裏一堆女人在忙活,他沒什麽事,就獨自靜靜待著盤玩起了核桃,兩隻手輪換把玩著,默默地隻聞核桃聲,不聞世事鬧,也是一種心性的修煉。
正在專心致至,忽聽老婆埋怨他不幹活不表現,在她娘家人麵前不給她爭臉。為了不惹自己女人不開心,他趕緊行動起來,沒活找活地亂忙活一陣,擦桌子擺椅子,又是端盤又是擺菜的,不小心卻把心愛的文玩核桃染上了油汙,他心疼的不行,在大家都上桌開吃的時候,他趁機找時間抓緊用刷子清洗一下核桃上的汙漬,怕時間長浸入裏邊就不好處理了。
老婆卻不高興了,當場就吼開了:
“沙漫不是我說你,你什麽時候能幹點正經事兒?天天著迷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一對破核桃,稀罕的心肝寶貝似的,它是你祖宗啊,天天捧著供著,我看還是趁早扔了!”。嘴裏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順手抓起核桃就給丟到了地上。
“你!……”沙漫心疼得肝顫了一下,生怕把核桃給摔裂了。
揀起核桃,他當時氣的,飯也沒吃就離開了。
獨自在外邊轉悠著,吃飽喝足後的老婆又帶著她的一幫侄兒侄女們要出去玩,喊他過來給她們開車,他平時聽老婆聽慣了,也很少發作,又是在她娘家人麵前,麵對著一群孩子,隻好悶著氣伺候著她們,大過年的,忍著點息事寧人吧,他最怕吵架了。
一路上老婆陪著哥哥的孩子們歡樂無比,他隻專心開車一言沒發。心裏想著,你這麽喜歡孩子,為什麽不能生個我們自己的孩子呢?他不能理解老婆的思想,也隻能由她去了。就這麽忍著,老婆還怪他給她們臉色看了,說他沒有真正用心地陪她們玩兒。
他有點兒想惱了,但還是忍著。
晚上回到家,兩個大人並排躺在寬闊的大床上,各想各的事,沒多少可說的話,也沒有可做的事,她扁平冷漠的身軀冷冷地橫在他身邊,他早已習慣了沒有激情不再渴望。從前偶爾還有一點斑斕的思想,往往是一開口沒幾句,就被她理性邏輯的思辯澆滅在萌芽裏。從此他就更加沉默了。
好在假期不多,日日相處的時光很快就過完了。他的鬱悶還沒等蓬勃生長就又換到了一個新的工作環境裏。
上班,就又開始忙碌了。好日子和不太好的日子,總是眨一下眼就都過去了。
她和他相對而坐,她像個小學生,怯怯的,她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唯有惶恐的故作鎮定著,一切都在他的引導之下一步步有序進行著。四目相望的探尋,小心翼翼的語言碰撞。舉杯,共飲。再舉杯,再飲。尷尬時,有酒遮擋,有曖昧的燈光隱藏。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一切都很神秘,一切又都在湧動著對於未知的探索和對陌生世界的窺視。
不一會兒,話題就在酒精的媒介下很自然隨意的展開,他主動向她介紹了自己:他是北京土著,在體製內一個很不錯的部門做著很輕鬆的工作,沒有事業上的雄心偉誌,隻願做一個簡單快樂的人,熱愛女人、欣賞女人、追逐女人是他目前最大的樂趣和愛好。
她驚訝於一個男人如此地向女人介紹自己,她仔細的瞅著他,有點玩世不恭又有點小流氓下流的語言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沒讓人覺得下流,覺得討厭,還好像閃耀著那麽點很人性的光輝似的。她仔細想了想緣由,是了,因為他的真誠和謙恭,還有呢,那應該就是他舉手投足間的修養和氣度了,總之,他不會是個壞人,而且,還應當是個對女人頗有些魅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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