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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亞珍:智者和哲人的足跡――寫給天堂的恩師十周年祭

(2025-01-11 08:09:03) 下一個

《孤獨的回響》一書(美國南方出版社出版發行),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的恩師孫光明,是《三國演義》導演之一。一生集編、導、演60部舞台劇、電視劇於一身的藝術家。我是他晚年時期的關門弟子。他育人無痕,從認識你自己,做你自己,成為你自己,成功地打造了一個從自卑到自信,從弱小到強大,從外求到內觀,現實了人生和藝術趨於成熟的弟子。我們20年的鴻雁傳書,對人生、對藝術、對精神靈魂的求索,書寫了一對師生藝術心靈的傳記!一個作家文學成長的秘密通道!一段精神感情的私人對話!一首“伯牙、子期”的靈性絕響!恩師以愛心、以品行留下了一曲“大音稀聲”的歌謠駕鶴西去,迄今已去世十周年。十周年之前我們是日日在電郵裏交談,這十年雖然中斷了,但靈魂的交談永不會停止,文字是記憶最好的方式。我把我們的交流匯成一本書以饗我和親人們的思念,但也不盡如此,此書在恩師的戰友、同事們之間也不斷傳閱,師娘汪學萱不斷接到回信,也轉給我看,我都一一珍存,共享對逝者的回憶。正值十周年祭日,我將人世間情感的寶庫打開,送給在天之靈的恩師以慰之。

信件之一:

汪老師您好!

不久前,讀完了陳亞珍的《孤獨的回響》。由於近段時間恰遇許多繁雜瑣細事務,隻能抽空細讀。直至掩卷,一直處於驚歎之中!

驚歎,來自此書記錄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傳奇。誰能想到,在這個日漸扭曲而且絕大多數人又處於扭曲的時代裏,書中記述的人和事,竟無比真實地存在著。真、善、美在書中匯成了一股清流,從天而降蕩滌了我的心靈。

1975年,我曾參加文工團的小分隊,去慰問國家登山隊,在“珠峰”腳下的大本營住了半個月。

讀《孤獨的回響》這本書的時候,我眼前總是出現那座神秘輝煌的世界第一峰。我好像看到,曾經仰望金頂的人群中,有一個女孩,她一步一步攀登到半途的時候,才發現隨著“登山主義”潮流的消退,四下已經幾乎空寂無人。她前麵的路,迷茫且艱險,她陷入了孤獨無助之中。神跡在這時候出現了:每當她在精疲力竭的時候,總會有一種力量在關鍵的時候推她一把。而最終發現她具有慧根,激勵她重拾勇氣攀登不輟,且不時將自己探索出的路徑指引給她,逐漸讓她向頂峰接近的那位貴人,正是我曾經的老首長孫光明啊!……

當年,因為話劇分隊銷編,我與孫隊長隻有短短半年多的接觸。我心目中的孫隊長,風度翩翩、率真灑脫,無首長的威風,無庸人的城府。對下屬,他身上洋溢著濃濃的師長之風和深深的兄長之情。如今,細讀《孤獨的回響》才了解到,我們的孫隊長是一位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任時代的變遷人們的信仰如何多元,孫隊長對於真善美理想的追尋從來沒有停歇過。書中,D給丫的許許多多的文字啟示,讓人看到了孫隊長通過終生苦修,孜孜不倦探尋真理、成為智者和哲人的足跡。

當過孫隊長的兵,實在是幸運!

這本書的後半部,多處記述了孫隊長家庭生活。於是,可敬可愛的汪老師的形象也鮮活地出現在我們麵前,讓人感到萬分的親切!這部書之所以可貴,真實、真誠、真情是最大的力量。作者用最真實的情感、最真實的人物描繪、最真實的書信和稿件,講述了最真實的故事,讀來眼睛常常淚水模糊……

我覺得信寫得有點多了,不知道汪老師會不會感到疲勞。止住吧。

何英和我恭祝汪老師健康長壽!

也請汪老師帶我們問候孫輝、孫燦,祝他們安康快樂!

2023.6.18童建平

讀了這封信,我也眼睛模糊了。信者的文筆情真意切,他與我的恩師僅相處半年卻成一生的知友。他是這麽富有想象力,他想到了“珠峰”的高度,那是對恩師的仰望。我在攀登“珠峰”望而生畏,疲憊不堪時,遇到恩師的助力。他的比喻很貼切!每一個人都在攀登自己的“珠峰”,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我的好運道。我收獲了愛,收獲了美學根脈真善美。它在我心中靜靜地綻放,它成為我的信仰!無關乎俗世的“珠峰”,而關乎靈魂的彩色舷梯。不需要誰來認同,不需要誰來評價,隻需要獨自享受自在。信者說,他的“孫隊長”是理想主義者。是的,恩師從來沒有喪失過心中的理想,他用理想的乳汁滋養了我,他攀登金頂的若幹經驗,都是我的乳汁,他的隊員對他的理解是真切的!理想、樂觀,愛與信仰,是恩師從一而終的心境和品質。

信件之二:

汪大姐好:

亞珍的書我已讀大半,第一章主要寫她從醜小鴨變成白天鵝的童年和青年,書中充滿鄉土氣息,她學曆不高自學成才,非常不易。電視劇使光明與她結緣,開始了20載的亦師亦友情。通過他們書信往來我仿佛又看到光明的喜怒哀樂,音容笑貌。我們在拉薩生死與共的日子,他是性情中人,敢愛敢恨直言快語,我們兄弟之間太熟悉了。他對亞珍作品的點評和指導也很到位,當然其中也有師娘的功勞。你們兩口子對亞珍的幫助是非功利的純友誼,也換得她的真情回報。尤其是我看到非常熟悉的以“明萱”署名的郵箱勾起我們交流帖子的歲月,當時亞珍曾要加好友,因我不認識,問光明後才知緣故,此後也看到過不少亞珍作品片段,如今亞珍寫出這段可歌可泣的師生父女情也給光明的藝術人生畫了非常完美的句號。

2023.4.2原燕生

讀完此信,我是欣慰的,恩師是演員、導演,大部分時間在塑造表演形象和影響構思,少有文字表現,而恩師的文筆在和我的交流中具體展現,他的哲思,他的靈悟,和我的創作共舞都那麽樂此不疲。這是《孤獨的回響》為恩師留下的異彩,得以放光。恩師的藝術才華是各方麵的。

信件之三:

學萱:你好。

《孤獨的回響》我匆匆看了一遍,陳女士的文字太長故看的不多,我著重讀了光明的熱情的回信,他為幫助他人可謂嘔心瀝血,苦心孤詣,從此便可以看出光明做人的高尚,令人可敬。

天道酬勤,公平人人,誰勤奮誰就會得到報償,他自學成才,成就了他藝術的輝煌。

光明是我的戰友,他讀書不倦,知識廣泛,在西藏軍區工作時才華已初露端倪。轉業後大顯身手,拍了多部優秀影視作品:如“諸葛亮”“王昭君”“三國演義”等等。他可謂功成名就,大器晚成。可喜可賀!

關於“西藏風雲”問題,我要為逝者說句公道話,取消他的導演是不公的,當時如果有哪位領導說句公道話也許還有轉機,可惜無人說話,可惜可惜。光明你安息吧,天下不公的事多著呢,你在天之靈安息吧,吃虧是福啊……

2023.6.20 徐

這封信讓我想起是老師泣血告別影視界。他從西藏開始了他的藝術生涯,又因《西藏風雲》結束了他的藝術生涯。我記得恩師接了這個劇本之後,他婉拒了好幾個劇本,一直等待《西藏風雲》的拍攝,積蓄一切力量離弦出箭,隻因他的青春熱血灑在了那塊土地上,想要對西藏再次傾情寫意而未能成行。從此賦閑在家,成了我的專職導師,和我20年共同探討,藝術的、哲學的、宗教的。恩師的心我又怎能不解?也許我的出現是對恩師藝術思維的轉移,恩師為我開設了一所“一個人的大學”,讓我這個知識貪乏,麵帶菜色的人吮吸著奶與蜜的香醇。

讀了三個老兵的信,我的恩師又出現在我眼前,是的,恩師一生都在修心煉性,他對藝術的信仰也非一般人可比,對西藏的情懷更無人可比。他的一些細節可見端倪,比如來到榆次我陪他逛老城,發現商家賣圍巾,圍巾的文字是藏文,花紋是藏族風格,他一下子買了若幹條,說要送戰友,貨不夠,回到武漢又讓我去買幾條。再比如,發現藏族風格的衣服,恩師要買回來寄給我,讓我穿上拍個照片給他看。我開始是納悶的,恩師說我圓圓的臉,豐滿的身體,穿上藏服很像藏族姑娘。他說他特別想念西藏,雖然受了很多苦,但感情留在了那裏!因高山反應強烈,非轉業不可了,離開西藏的那天晚上,他把軍帽軍裝疊好放在高處,望著它掉了一夜的眼淚。他說,西藏就像他終身的情人,越老越想念她。

哦,我這才理解了恩師許多怪異的行為。

他有一天畫了一幅布達拉宮的畫,拍照給我看,問我像不像,我說像。這張照片我收藏了。

我想起2006年去五台山朝拜,他曾給我描述過有關西藏的情景。恩師敘述他的過往,不是苦而是樂。恩師說那是青春的詩篇,是熱血的書寫。西藏最讓他熱淚盈眶的是,老百姓見到他們很感恩,稱他們是菩薩兵。

恩師對西藏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牧人、羊群、荒原、雪山、布達拉宮、八角街濃濃的法氣融化了他的心。他說那是一種靈魂的牽連,一種絲絲縷縷的感動!他說初到西藏非常新鮮好奇,支撐他的信念來自於善!西藏是個大美:藍色的湖水,白白的雪峰,紅色的房子,彩色的經幡,藍天白雲,誦經的聲音,聽上去參差不齊,有粗音,有細音,有尖音,有柔音,但它是一個整體,共同營造了一種信仰的氣氛。佛教就是人類的大善知識,它支撐著世界的美學價值。因而他的靈魂一生難以與它分割。那時支撐他的意誌有兩脈,一是做一個忠實的共產主義戰士,二是佛教的大善浸潤著他的心。他是獨生子,按律他可以不參軍,但為實現共產主義這個夢,他拋家舍親攜妻遠行。

他說他第一次行軍走得雙腿麻木,上山走兩步歇三步,上一截再往上看,啊呀!前麵的山比後麵的山還要高,山疊著山,嶺疊著嶺,荒無人煙永遠走不到盡頭。高原耀眼的陽光,一圈圈彩色的光暈,遠望睜不開眼睛。除了風,除了陽光和腳步聲,什麽動靜都沒有。時間久了,會覺得自己就是這無窮的山巒和石頭,會感到一種長久而永無終結的疲倦,你會被刺目的陽光悄無聲息地蒸幹。沒完沒了地走啊走,爬不完的山,想哭都發不出聲音了。後來腿已不聽使喚,可他不想讓自己倒下來,努力支撐著,哪怕慢一點都不能停下,不能落到隊伍後麵,決不能成為意誌薄弱者,要經得起考驗好早日入黨,他要證明自己……可是不行了,兩條腿如木頭一樣,什麽感覺都沒有了,托著樹靠一會兒也好啊!意誌無法駕馭身體的負荷,終於崩潰了!走不動了,更準確一點是邁不開步了。他倒下了,望著藍得讓人想哭的天,他像折翅的雄鷹,像打敗的勇士,像風幹的犛牛,再怎麽掙紮也站不起來了。他覺得恥辱,恨自己不爭氣,不是意誌崩塌,而是身體崩塌!無奈,他幾乎是讓兩個戰士架上了山,歇了兩天,第三天才緩過來。

講到此,老師對自己非常不滿意。他說,當時他是知識分子,必須到基層去改造思想,磨煉意誌,但他的身體不過硬,因為他是文藝兵,訓練太少了。

有人說意誌可以戰勝一切!但恩師的體驗是,再強的意誌,身體還是絕對的主宰!

那時他們演節目不是在禮堂,也沒有廣場,而是到哨所,到部隊駐紮地,搭一個臨時舞台,或者戰士們席地而坐,文藝兵進行表演。

恩師記憶最深的是住“沼澤地”――

晚上零下二十攝氏度,他們戴著口罩睡覺,被子裹在身上,由於疲累,再冷也能睡得著,早晨眼睛睜不開,嗬水結冰封住,隻好用手溫化之後才能睜開,口罩凍在臉上摘不下來……大家彼此傳授化冰經驗,睜開眼睛後,你看我、我看你,一夜之間變成了老人,每個人都似白毛仙人。有的人笑了,有的人哭了,天天、月月、年年如此,何時是個頭啊!軍營都在最荒僻的深山裏,當時文藝兵的任務是:軍營在哪裏,文藝就送到哪裏。西藏的氣候是:一年雖四季,全年備寒衣。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文藝兵一個軍營一個軍營沿線演出,當時覺得好苦啊!在高原,太陽絕不會讓人忘記,高原的陽光與內地不同,它就像一種獨特的飲料,喝足了它就能把萎縮的寒氣都蒸發掉。回想起來那是苦中的美,他們就像身處幻境,如一群仙人在深山老林修行,他們是那樣一點一點修煉出來的,老西藏的女兵都沒一個嬌滴滴的,但她們很美,單純、熱情,生活幹練,精神獨立。

恩師說,他們下邊防演出,背著行李翻山越嶺,走到哪睡到哪,常在野外搭帳篷打地鋪,有時候外麵下著雨,裏麵滴著水。他們用幹草樹枝墊高,然後打鋪,男左女右。水在鋪與鋪之間潺潺流過,雨聲時大時小,時緊時慢,水大的時候還能聽到淙淙流淌的聲音,那聲音美得像琴鍵上跳動的音符,敲動著他們的心弦。他們聆聽著這樣的天然韻律,鼾聲此起彼伏,夢囈中的哭聲、笑聲、野獸的叫聲和流水聲融在一起,好像騎著夜遊的神獸,飛在一個與塵世隔得很遙遠的隱秘之地。老師說他睡意朦矓的時候,好像走進了一幕宏大的曆史劇目中,洪荒之年,大地一片蒼茫,一隻野獸直奔而來,意要吞噬身後的戰友。他是劇中的主角,一個戰無不勝的勇士,他和野獸較量的時候,山洪過來了,泥石流滑坡了,他在亢奮的洪浪中奔遊,那野獸敗下陣來扭頭跑了……他說這是個戰勝困境的夢。現實的夢,夢中的夢都是意誌的顯像。其實他們每日裏都在訓練自己的意誌。他們心懷著希望,迎接每一天的太陽。無論是沼澤、洪流、江河、雪山、小草、昆蟲、羊群、牧人,都得跟著太陽走,去找尋生命的養分,從而完成自然賦予生命的蓬勃形式。熟悉了高原的特質,所有的苦都被自然融化了,也就把自我忘記了。

令他最震撼的,是渡高山冰湖,湖是圓的,在陽光下它像一麵藍色的鏡子,徑直走過去,徹骨的冰冷,會讓人迅速萎縮一團。但是他說,當聽到驚心動魄的湖鳴聲,轟隆隆,轟隆隆,如天籟之音!肌膚的痛覺頓然消解,你會被這新奇所感動,被妙音所震撼!會覺得冰湖是寬厚而開明的,它包容一切,也會消融一切!他說湖是有生命的,在冰下的氣泡往前趕就發出轟鳴狀態。這個時候是人與自然在親切交談。他從此悟出凡有形之物皆有生命,他就是從那時起對萬物生出了敬畏之心。他說他多次遇險,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給自然處置,而最終有驚無險,是否是因為這份敬畏之心,得以上天護佑了自己?

他說西藏的自然太神妙了,每日裏太陽下的冰湖是淡藍色的,而夕陽墜落後的黃昏和夜,能把碩大的湖泊變成黑乎乎的死海,把萬物卷入無邊的孤寂和蒼涼之中,任何人麵對這樣的情景都會絕望的想死!但太陽從山尖上一露臉,整個萬物又獲得了生機。我們必須隨太陽而動,因為它是生命律動的讚詞,整個大地都隨它而書寫著一部自然和生命的哲學史。如果不深切地了解它,就難以理解西藏宗教的存在形式。它每一天都在宣示自然與人的關係認知。

他說,西藏的水是綠的,沒有波瀾,但有速度。當時爬山的累,渡湖的冷都已隱去,隻剩下了美的記憶,詩一樣的韻味。隻有深入了西藏,你才愛上它,並且迷醉它,它就像一個富有魔幻色彩的情人,它的每一座山,每一片荒原,每一窪草地,每一汪碧水,每一塊碎石和每一具風幹了的動物屍體都在向世界訴說一個無可置疑的真理,一種人類無法超越的精神——宇宙自然力!它會帶你去探索它,親近它,你會發現,麵對宇宙自然力,無論你怎樣勇敢你都是弱小的,和花鳥蟲草沒有區別。他親近了西藏,發現鳥蟲都充滿法氣。他種菜時,躺在田埂上,望著藍天白雲,微風拂麵,如綢緞般滑過。雲雀在叫,如同交響樂,它們會唱歌,會和他交談,他閉上眼睛,鳥站在他的頭上親吻。他去打水鳥們就飛走了,他躺下,鳥們就又回來了。那鳥好像和他有緣,從來不怕他,他伸出手叫一聲:來!鳥就果然飛到他手心上,他上下左右怎麽搖動鳥兒也不怕。他對鳥兒說,飛吧,藍天是屬於你的。那鳥就聽話地起飛,有時還勾頭斜倪他一眼,然後盤旋在空中,好像為他表演它的飛姿,展示它的美麗,他有時候會從鳥的飛姿想到一個舞蹈的動作,從雲卷雲舒中獲得創作靈感,大自然就是藝術最好的導師。

老師在講說西藏時,就像在講他心儀的情人,如詩如畫,如歌如咽……

他說他有一次獨自騎馬到邊防采風,四麵高山,山上有古老的洞穴,看上去如一座座秘宮,據說那洞穴依然是“流浪者”的棲息之處。沿路悄無聲息,隻聽到馬蹄“咯噠、咯噠”的聲音,沿路有風幹的動物屍體,他們像被打敗的哲人,坦然地躺在山中,等待別的動物食用或者風化。他記得有一天到墨脫去采風,和幾個戰友一起隨老鄉徒步而行,到了半山腰霧氣擋住了整個視線,三尺遠就什麽也看不到了,戰友們因走路快慢拉開了距離,隻好互相喊叫知其行蹤。有一個女演員,發現一個洞穴跑進去歇腳,沒想到洞穴裏有撕破的軍裝和遺骸,她大叫著跑出來。聽說山中常有牧民失蹤,很有可能是猛獸襲擊。當時若出現一個意外,他就回不去了。他說在這個充滿史前意味的荒山中穿行,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書寫曆史典籍的一支筆。這時他看到一個牧人趕著一群羊,翻過起伏的山巒來到他眼前,他和牧人以微笑彼此致禮,然後那牧人和羊又隱入酷似神靈出沒的廢墟中,一個形如枯木的苦行僧與他擦肩而過,對他投來短暫而慈善的一瞥……

他說這些畫麵要放在銀幕上該是多麽的美。這些意境深遠的片段成為他一生的回憶……

苦中作樂是文藝兵的特色。他說他們有豐富的想象力,也豐富了艱苦的生活。有一年他們八月十五下邊防慰問演出,汽車過河時,隻見對麵一個牧民一直向他們拚命揮手,他們以為可以過去,結果剛到河中間,泥石流轟然而下,汽車前輪沉陷,車尾翹起來,大家“哇呀”一聲尖叫,車棚裏坐著的人,一下子東倒西歪,好似河灘裏的滾滾亂石。車過不去了。大家隻得下車,他們坐在荒沙上等待援助。他們從潔淨的明空等到黃昏,再等到黑色的帷幕徹底拉上,啊!月亮又大又圓,繁星如黃色的寶石鑲嵌在天上。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起家鄉的月餅,大家一片靜默。把天上的月亮當作月餅享用。後來援助的車來了,用鋼絲繩拉動河裏的車,在荒漠上轉圈,淪陷的車發動機不轉,前麵的車拖著後麵的車,一圈一圈地轉,他們在一邊拍著手喊:一個月餅,二個月餅,三個月餅,有幾個人給幾個月餅……

他說,他們在荒原中吃了一次“精神月餅”。

我聽到了屬於恩師生命的歌謠,那歌仿佛在曠遠的霧中行走,在世界屋脊升騰,曾經的奇跡,精神宴席,奔跑著,夾帶著老師的英勇、壯麗、意誌、理想,燃燒的鮮血和永不迷失的生命導航!而今,這種經曆成為恩師在人世間留下的痕跡,如若不把它記錄下來,人與自然的意誌博弈就缺少了佐證。

時值十周年祭日寫給天堂的恩師!

2025.1.5日

陳亞珍簡介:女,山西昔陽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西省女作家協會副會長,國家二級編劇,原《鄉土文學》副主編。主要作品著有長篇小說:《碎片兒》《神燈》《十七條皺紋》《羊哭了,豬笑了,螞蟻病了》《風語》。長篇紀實文學《誰在守約》《孤獨的回響》等。散文集《玫瑰:撒下一地殷紅》《坐在時光的角落裏》,電視劇:《苦情》《路情》《嗩呐魂》《地委書記》《土嶺紀事》等。作品曾獲“趙樹理文學獎”,“北方地區優秀圖書獎”,“全國音樂劇靈芝獎”,“華北地區電視劇獎”,“山西省電視劇獎”。《小說選刊》全國短篇小說征文一等獎,《羊哭了,豬笑了,螞蟻病了》獲2012年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長篇小說第四名,2013年兩次被全國圖書推薦委員會推薦為200本及300本好圖書之一,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入圍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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