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又到了值夜班的時間了,這次輪到玉姍和李戰蓉。
“我聽說男生隊有人打死了一條蛇,幫廚的幾個煮了吃了。”戰蓉說。
“真的假的,太滲人了吧。”
“要不我打電話給男生隊證實一下,敢不敢?”
“打就打,誰怕誰?” 玉姍不是個膽大的,但是還特有反骨。
李戰蓉還真就撥通了23隊的電話,“喂,你是物理係的嗎?”
“是啊!”—還真搭上話了。
“聽說你們隊打死了一條蛇,煮了吃了,真的假的。”
“是啊,聽說還是在操場和營地之間的涵洞裏發現的。”
“太牛了,你們不怕啊?”
“不是我幹的。。。”那邊的男生像是個老實頭。
“對了,你們隊的淩曉峰在嗎?”
“不在啊!這個點都在睡覺啊。”
“你回頭跟他說要他參加區隊的籃球隊啊!”李戰蓉在那跟那邊的值夜班的男生聊得起勁,玉姍心想,原來她是想找淩曉峰聊天啊。玉姍真心佩服李戰蓉,北京的妞就是瀟灑,那句話咋說的,愛誰誰。
好不容易把兩個小時熬過去了,玉姍把值下一班的同學叫醒,自己接著又睡,可是總也睡不踏實了。總算是閉上了眼,突然聽到斜下角的常鈴大叫一聲“到!” 估計她這是做夢呢,夢見點名了吧!這一下好幾個人都給吵醒了,大家小聲說了幾句,又都不說話了,玉姍在黑夜裏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練隊列的時候幾個人精神都不太好,區隊長很生氣,“你們練得這麽差,這個周末不許洗澡了!” 玉姍是南方人,在家裏每天晚上都要洗澡,在這一周才能輪一次,已經很不習慣了,就這個還要給取消了,心裏甭提多鬱悶,大家都很生氣,但是也隻能敢怒不敢言。
下午上語文課,上課的是個矮胖墩老師,每次上課前也是要唱個歌,李戰蓉是區副,每次都是她起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李戰蓉起了《國際歌》。 她麵色凝重。唱著唱著,就站了起來。
楊岩岩接著站了起來。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接著是莫小輝站了起來。
玉姍覺得自己的眼角濕潤了,她騰的一下,也站了起來。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
一個一個,整個屋子的人都站了起來,她們眼裏含著淚,一起高歌: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多年以後,玉姍每次想起那個下午,那個情景,眼眶都忍不住會濕潤。那天下午的陽光很燦爛,透過窗戶,一線一線的光柱裏,灰塵在旋轉,那些年輕不屈服的心,緊緊的綁在一起,一起呼吸著空氣裏的灰塵,空氣裏的顫抖。
沒過多久,中隊長就開始說野營拉連的事。據說要走800裏,為時15天。從現在起,每天要長跑,為的是加強體能。林心蕾每次跑得氣喘籲籲,玉姍倒還好,不過她最怕的是緊急集合。那天剛躺下,就聽到哨子吹得一聲比一聲緊。玉姍慌慌的下床,黑夜裏不知道踩了什麽,還在尋思,就聽見張秀明大叫一聲“哎吆”。 原來是踩了她的腳,玉姍忙說著對不起,趕緊就往外衝。 又聽見前麵的張秀明說“糟糕,忘了係腰帶!“ 她馬上又折回去,再出來,人都齊了,就缺她一個,王麗華厲聲說,“張秀明,你怎麽這麽慢?” 張秀明答不上話。“趕緊歸隊!” 張秀明忙走進隊伍,心裏生氣,忍不住白了一眼王麗華。 “張秀明,你拖區隊後腿不說,還翻白眼!回去寫份檢討!” 張秀明又羞又氣,眼淚都要出來了。
區隊長要求張秀明在區隊開思想會的時候在全區隊的人麵前念檢討,張秀明麵無表情的把檢討書念了,又麵無表情的回到自己凳子上。玉姍看她的樣子,心裏真為她難過。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張秀明一直沒回宿舍,快9點了,她還沒回來,混合宿舍的人有點慌了。
“秀明去哪了? 她今天幫廚嗎?” 戰蓉問。
“好像沒有啊!”
“不行,都這個點了,我們得跟隊長說一下了。” 戰蓉直接跑到中隊長房間,跟她說了一些情況。
“馬上去找人!你們一區隊的人分成四個組!分頭行動!”
玉姍,心蕾,還有喻飛一組,她們先跑到醫務室,上次張秀明生病,回來說醫務室是個挺親近的地方。 沒有。 又跑到教學樓,還是沒有。幾個人溜了一大圈,也沒見她蹤影,決定先回29隊看看。回到宿舍,一看,張秀明回來了,坐在床邊,幾個人都圍著她說話呢!
“你去哪了。大家好著急!”喻飛特別高興,臉上都是笑,玉姍覺得她笑起來真好看。 張秀明看看周圍問長問短的同學,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哭了好一陣,大家都跟著挺傷心的。
“我跑到打靶的場地那邊了,一個人躺在那看星星看了半天,突然覺得因為檢討這件小破事去死挺不值的。雖然上次區隊長不讓我看醫生的時候我就很難過,覺得她以貌取人,瞧不起我是農村來的。” 張秀明一邊哭,一邊說。
“就是,太不值了。其實我還想跟你說,你那檢討文筆真不錯呢。”喻飛平常話不多,這次倒是說了不少話。
“要是你死了,中國文壇可不得少顆新星!葉城給我寄了本《曼哈頓的中國女人》,寫得那麽差還能暢銷,你回頭也寫一本。”林心蕾說。
“要說軍隊這地方,就是不尊重人,那次檢查內務,我疊的被子不整齊,區隊長居然把我的被子從窗戶扔出去,我當時就發誓回北大四年不疊被子。太傷自尊了!” 莫小輝一邊安慰張秀明,一邊也是黯然神傷。
這天大家正在練隊列,區隊長說“陳玉姍,出列!” 玉姍心裏嚇了一跳,心想自己犯了什麽事啊。
“你爸媽來看你了,趕緊回宿舍吧!”玉姍心裏那個高興啊!
爸爸媽媽的單位組織出去玩,本來媽媽最不喜歡坐車了,可是想到能到信陽看玉姍,也就來了。玉姍領著他們去食堂吃飯。還沒到吃飯的時間,玉姍跑到廚房,四武正好在那。
“我爸媽來了,你們有什麽吃的嗎?”玉姍問。
“噢,隻剩下一些蘿卜絲包子,我給你熱一熱。”四武忙動手去開火。
“謝謝你了!”
那包子媽媽才吃一口就不想吃了,“太難吃了吧。”
“哎呀,這可是好東西,你不吃我吃啊!”玉姍拿過包子,大口吃起來,再一看媽媽在抹眼淚,“這麽難吃的東西你吃得這麽香,你們在這真受苦了。”
“沒有那麽糟糕吧……你看,我們都胖了呢。”很多年以後,玉姍回想起來,覺得陸院的東西的確不難吃,不難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