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果然秦爽堅決地要兩個姐妹停了練球,還有兩個月就是中考,她們兩個已經拉下很多文化課了,能不能進重點高中,就是這兩個月了。鐵淩沒了法子。他原先是一心一意指望兩個姑娘能進省隊,隻是世上哪有那麽多順心事,他這半輩子就一直沒順溜過。那個乒乓球夢像是天上的白月亮,愈發地虛妄起來,愈發地遙不可及了。
兩個姑娘踏踏實實念了兩個月的書。月珍沉得下心,雖然耽誤了些課,慢慢地都補上來了。月珠就差了不少,本來她就有點焦躁,又是有些粗心。中考結果一出來,月珍過了重點線,月珠沒有。發榜那天,月珠在家裏就掉了眼淚,“姐,你什麽都比我強。”
“哪裏啊,你不是仰臥起坐還比我多做三個嗎。”月珍忙安慰她。
月珠耷拉個頭,“你將來是要念大學的,我怕是隻能去做工人了。”
“這些事,可說不準啊。”
兩個人正說著,聽到樓梯道裏咚咚地跑步聲。鐵淩跑上了樓,他一進門就說,“省隊!省隊!你們兩個都能進省隊!”原來省裏反複討論了一次,覺得月珍月珠兩個雖然沒進前四,可是她們兩個先天條件好,配合默契,一個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直板,一個橫板。女子雙打一直是省裏的弱項,省隊的教練這兩個月到處跑,終於把這兩個名額的資金給到位了,省裏同意把她們兩個特招到省隊。
“太好了!”月珠一聽就叫了起來。月珍倒是沒說話了,自己是去省隊還是在重點中學念高中?
晚上秦爽下了班回來也知道這事了。“這事對二丫頭倒是好事,在市裏的普通中學念三年出來什麽都做不了。可是大丫頭可是考上了重點中學的啊。”
幾個人都把眼睛轉向了月珍。月珍低下了頭,好半天,她說,“那我去省隊吧。”
“你不念高中了,你努力能考上大學呢,不比做運動員好?”秦爽追著問。
月珍抬起頭,正好碰上月珠的眼睛,月珠忙把眼睛閃開。月珍再把頭轉向李鐵淩。李鐵淩也沒好意思看她,他心裏的想法下午那一溜小跑上樓就泄露出來了,月珍要是不去省隊,月珠八成也去不了,省裏看中的就是兩個雙胞胎可以打配合。
月珍頓了頓說,“嗯,不念高中了,念高中也不一定考得上大學。我去省隊。我喜歡打乒乓球。”
秦爽看看她,再看看月珠和鐵淩,什麽也不說了。
秋天果園桔子紅了的時候,兩個丫頭坐火車去了省隊。住在省隊的宿舍裏。
第二天兩個人就去集訓。訓練館的大門是實木的,門把手是紫銅的,磨得鋥亮。一開門,兩個人都有點傻了眼。入耳就是此起彼伏的彈球聲。無數個聲音,從無數個方麵匯集而來,匯成了一條河,劈裏啪啦。但是每一根視線都盯著一個飛舞的小白球,無數的球,在空中飛揚,在地上彈起,四處流淌。他們,大多數是男生,十六,七歲的師兄們居然都是光著膀子在那練球。沒有一個人抬眼看她們兩個。月珠覺到了一種壓迫感,像是黑壓壓的烏雲堆在天邊。她想起出發前鐵淩跟她們說的話,“進了省隊體校就意味著更多的競爭和拚搶,目標隻有一個,進國家隊。而能進國家隊的門票太有限了,每個人都要爭得頭破血流。 “
月珠看看旁邊的月珍。月珍咬了咬嘴唇,什麽也沒說,就往裏頭走。 月珠跟上了她,兩個人一起踏進了這一條白色的河流。
省隊的訓練用艱苦卓絕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先繞著體校操場跑五圈,一圈四百米。速度也有限製,太慢了不合格,下午再跑五圈。上午訓練,有時候一上午就是練發球,正手平發,反手平發,奔球,反手急發,旋轉球,拋球的高度,發球的速度和角度,中間的道道兒多。月珍月珠練得手腕子都腫了。有時候就是練接球,自動發球機裏的球出來的速度和方向都沒個準數,練的就是眼明手快,接一上午的球,也是個磨人心磨人脾氣的事。下午一般是上點理論課或者是觀摩以前的經典比賽,就這個點月珍月珠才覺得能透口氣,打個盹。到了晚上接著訓。然後就是黑夜,兩個人都是上了床就睡得呼呼的,隻是還沒睡醒已是另一個清晨…
沒過多久就要過中秋了,中秋節前一天晚上,兩個人練得疲憊不堪。從訓練館回宿舍的路上,月珍看著天上的月亮,突然發了呆,“乒乓球,天上掛著的是乒乓球嗎?”月珠看了一眼月亮,又看了一眼月珍,“你沒事吧?”
“沒事,我就是練傻了,看啥都像乒乓球。”月珍歎了口氣。
“姐,你是不是有些怪我?要不是我,你也許舒舒服服地坐在重點中學的教室裏上課呢。”月珠又看了一眼月珍。
“唉,那也沒有。是我自己選的。我也是喜歡的,不過我的身體好像沒辦法對付這麽大的壓力。”月珍頓了頓,又說,“可是我知道得熬過這道坎。”
“姐,我有時候想想爸爸說的話,還真是,沒糖也會練,因為喜歡。我現在是真喜歡,我就是要超過她們,進國家隊。”月珠眉頭微蹙,“我要把這件事做得足夠好,這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我不像你,還能靠文化課,學習我是一點都不靈的。”
“你比我皮實,也好強。”月珍說,“我能挺下去,你放心吧。”
第二天就是中秋了,體校放了一天假。兩個人準備去嶽麓山逛逛,一進嶽麓書院的門,就聽到有人喊,“李月珍!”
月珍一回頭,看到一個瘦高個子的少年站在那,對著她笑。
“唐躍華!”月珍走了過去,“你怎麽也在這?”
原來是月珍的初中同學唐躍華。他學習很好,尤其是數學,初二的時候就參加數學奧林匹克比賽得了全國二等獎,後來被湖南師大附中的理科實驗班招了去,現在在師大附念高中。
“你一個人啊。”月珍又問,她記得這個高個子的同學,學習好,人也很厚道,就是不太說話,那時候她是班上的體育委員,他是學習委員。兩個人還一起開過班幹部會。
“是啊,這是你妹妹吧。”躍華看看她旁邊的月珠。
“是啊,月珠,這是我初中班上的唐躍華。”月珍說。
“噢。”月珠應了聲,看了眼躍華,就不說話了。
三個人就一起在嶽麓書院裏逛了一圈,看書院的介紹和名人誌士的簡介。
“有好幾個咱們寶慶的呢。魏源,蔡鍔。”月珍說。
“真是呢。”躍華應著話,看著月珍。
出了書院,三個人又一起爬到嶽麓山,一路古木鬱鬱,路邊有各色的花兒在風裏搖曳。淡紅的芍藥,大黃的太陽花,還有不知名的野花兒。路邊有幾棵桂花樹,青翠的葉子裏繁星一般點綴著一串串的桂花,清風裏有了桂花的香,格外的清甜,月珍忍不住大吸了一口,“真香!”到了山頂,看山下,葉子還沒紅透,大團大團的綠裏泛著紅,點著黃,又別是一番風味。躍華說,“我給你們姐妹倆照張相片吧。”他說著就從背包裏拿出了個照相機給她們兩個照了張合影。旁邊的一個熱心人說,我給你們三個照一張吧。三個人就站了一排,月珍站中間,躍華站她右邊,月珠站她左邊,哢嚓,16歲的花季少年們就定格在相片裏了。
姐們倆和躍華下了山要散了,躍華說,“你們留一個電話,在省城碰到一個老鄉真不容易呢。”月珍就留了個體校宿舍的電話。
路上月珠說,“你這個同學,他喜歡你吧。”
“瞎說,人家學習那麽好。”月珍說。
“你學習也不差啊,長得又好看。”月珠說,臉上卻沒有笑。
“不會吧。”月珍心裏動了一下,大大的杏仁眼眨巴了一下,扭頭看公共汽車窗外。
過了兩個星期,躍華來體校的宿舍找月珍了。月珍跑到樓下,他把一個信封遞給她,“相片洗出來了。”
“哎呀,真是謝謝,還麻煩你特意跑一趟。”月珍有些不好意思。
沒想到躍華比她更不好意思,“舉手之勞啊。”他摸了摸腦袋。
“要不我帶你去我們食堂吃個中飯吧,也快中午了。”月珍說。
“那多不好意思。”躍華又摸了摸腦袋。
月珍甜甜地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你倒還是和上初中那陣一樣。”
“月珠,下來,我們一起去吃飯。”月珍喊三樓的月珠。月珠探出頭,應了一聲,好一陣才下來。
三個人一起去了體校的食堂。食堂裏到處都是穿著運動衣的運動員。月珍打了一份小炒肉和一份香幹豆腐,還有一個燒冬瓜。三個人挑了個角落坐下來。
“寒假你回寶慶嗎?”躍華問月珍。
“不知道呢,我們春天在廈門有個全國青少年錦標賽,可能冬天要集訓。”月珍說。
“你們運動員真是苦。”躍華又說。
“要是有你那麽聰明就不用在這賣體力了。”月珠從飯碗裏抬起頭。
“其實月珍很聰明的。上高中考大學沒問題的。”躍華說。
月珠悶悶地放下飯碗,不說話了。躍華像是意識到什麽,忙說,“你們都很聰明,有運動天賦的人很難得的,是另一種聰明。”
“天賦,”月珠突然冷笑了一聲,“天賦在這是多麽廉價的一個詞。在省隊誰沒有天賦,誰不是從幾千幾萬人中挑出來的。”
躍華有些窘,說不出話來了。月珍忙招呼躍華吃菜。
等躍華走了,月珍說,“你說話真衝。”月珠卻不接她的話頭,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就說他喜歡你。”月珍有些不好意思,也忙換了個話題, “你今天頭發怎麽梳整得這麽順溜,怪不得等你半天不下來。“月珠突然紅了臉,什麽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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