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弟們的友情讚助之下,姬昌把膽敢侵周的昆夷收拾了,裏子和麵子全都找補回來了,於是姬昌又開始了一個大動作:建立新都城。
姬昌似乎有多動症,精力旺盛得無處發泄,兩年前才剛剛遷都豐邑,這又要大折騰了。普通人搬個家都覺得傷筋動骨,何況是遷都這等大事?姬昌如果沒有多動症,那就說明他眼光不行:住了兩年後,他意識到豐邑作為都城的種種不足。早幹嘛去了?遷都可不是換帳篷。
姬昌把再次遷都的重任交給二兒子姬發,為什麽不交給長子伯邑考呢?換而言之,為什麽姬昌不讓長子承繼大統?對此,野史、正史有四種說法,不過伯邑考死於姬昌駕崩之前,這一點各方沒有異議。
第一種說法來自野史,也最為人熟知,即紂王殺了作為人質的伯邑考,把他的肉蒸熟了給姬昌吃,以此考驗姬昌是否聖人。聖人不吃兒子的肉,而姬昌吃了,所以姬昌不是聖人,於是愚蠢的紂王覺得姬昌沒有威脅就把他從羑裏監獄釋放了。這個極具戲劇震撼力的構思來自古代帝王發言人,西晉的皇甫謐先生,後被小說家許仲琳“發揚光大”而家喻戶曉。《史注補正》明確說明伯邑考被做成饅頭不見於史冊,所謂:“紂烹伯邑考雖不見經、傳,但其後無封,必早死無後。《檀弓》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乃子服伯子附會之言,不足據也。”,這段話裏提到了伯邑考的第二個說法:早夭無子,所以伯邑考的二弟姬發繼位。
第三個說法是第二個的延伸,即伯邑考確實死了,但是留有子嗣,之所以沒有傳給其子而是其弟,王國維等人認為姬昌是遵殷禮,商代確實盛行兄終弟及,但強勢君王則讓兒子做接班人,比如成湯、太甲、太戊、祖乙、武丁等等。第四種可能是伯邑考被廢了,見《尚書•中侯》:“文王廢伯邑考,立發為太子。”,原因不詳。
第一種說法純粹是皇甫謐先生的意淫,咱們不用較真。如果你願意陪皇甫先生瀟灑走一回,那就不用往下看了。
第二種說法最省事,而且無法被證偽:伯邑考的後人不見於史。周武王成為周天子後,大封兄弟、子侄、功臣,唯獨不見他封賞兄長伯邑考的子嗣。《逸周書•世俘解》裏說武王革命成功後,在祖廟裏告慰列祖·,伯邑考位列其中:“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維告殷罪。”伯邑考既然得享如此哀榮,他的後人怎麽著也能得到餘蔭。這似乎暗示了伯邑考沒有後人。
但第二種說法被司馬遷推翻了,在《管蔡世家第五》裏:“伯邑考,其後不知所封”,這句話清楚說明伯邑考是有兒子的,隻是不知道被封到哪兒了。
伯邑考有子嗣的可能性很大,否則王國維等也用不著費心論證姬發繼位是否循殷禮了。王國維其實參考了前人梁玉繩的見解,梁在《史記誌疑》裏說:“餘謂史公於下文雲‘伯邑考其後不知所封’,蓋微弱久滅失傳耳,不得臆斷其無後不封。而殷道太子死立弟,文王當殷時行殷禮,故伯邑考死,其子雖在,舍之而立武王。”孔子的弟子子遊曾以文王傳位與武王而讚姬昌是“行古之道”,孔子對此斷然否定,說姬昌做的不對,應該傳位於伯邑考的兒子,即“立孫”。(見《禮記•檀弓上》)
如果伯邑考沒有兒子,孔子還說“立孫”那就是在忽悠學生,或者故意跟學生唱反調。 梁玉繩雖然解釋了姬昌傳位與伯邑考弟弟姬發的原因,但他沒說明為什麽伯邑考的後人“不知所封”,這是個很關鍵的問題。
姬發如果因為兄長早死而登大位,他應該補償兄長的兒子們才對,起碼得封侄子們公、侯之位,怎麽可能“不知所封”?連暴君與昏君的象征帝辛都懂得補償自己的兄長微子,仁君與明君的象征武王連這點做人基本的良心都沒有嗎?
筆者雖然一直覺得武王沒有聖人說得那麽好,但我也沒覺得他的良心大大地壞。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如《尚書•中侯》所言,伯邑考是被廢掉的。如此便可以解釋為什麽他的後嗣得不到封地與爵位——能作為庶民保住一條命就燒高香吧。庶民自然不見於史冊,“不知所封”,亦不知所終。就像帝嚳的兒子摯、帝堯的兒子丹朱、帝舜的兒子商均一樣,他們的後代均“不知所封”。
《世俘解》和《中侯》看起來似乎矛盾,一個廢太子(世子)怎麽能夠享宗廟之祀?其實具體要看是在何種情況下被廢,如果悖逆、謀反被廢當即被打進排水溝,可如果是被勸退或者受到暗示自動退出,那就不一樣了,那叫識大體、顧大局,再說當時伯邑考人已死,不再對天子大位有威脅,給一個牌位算是給死者麵子,而姬發則麵子、裏子全都有了。死者已矣,但伯邑考的兒子們未必沒有想法(五百年多年後孔子不是都替伯邑考的後人鳴不平嗎?),為了徹底斷了他們的念想,隻能讓他們沒有“光複”的本錢,沒有爵位也沒有封地,隻有一畝三分地,稱王稱霸請隨意。
伯邑考也不用太遺憾,在演義小說裏,他被封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官”:紫微大帝,道教四禦尊神之一。讓我們忘了伯邑考,忘了他,就像忘了一朵花,一朵枯萎的花。他的二弟姬發正沐浴陽光雨露、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