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她很爽氣,心頭不禁一鬆一暖,她倒並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像她在電話中的那樣。夥食費四六開遠比房租四六開合理得多,畢竟男人的飯量比女人大。
你的冰箱裏空得隻剩下可樂和啤酒,什麽菜都沒有,你心想現去買可晚了,買菜來回就得個把小時,你可等不起。
她似乎猜到你心裏想什麽,看了你一眼,從帶來的一堆行李裏裏拖出一隻碩大的紙箱子,變戲法似地掏出兩隻塑料袋,袋裏有萵筍、青菜、肉還有魚!這還沒完,接 著又摸出炒鍋,瓶瓶罐罐,以及米、麵、油和各類調料。這些常見的東西你當然都見過,可它們從來沒有同時出現在你眼前,難怪那隻箱子沉得要命,敢情她搬來一 個中國店呀!你看傻了,不由自主發出港台腔的驚歎詞:哇,哇塞!
她一邊歸置東西,一邊說:別哇哇哇了,去幫我洗菜。你二話不說,心急火燎地就著水槽洗她指定的青菜,希望水槽裏的菜趕緊變成盤中餐、腹中物,倒不完全因為肚子餓了,而是晚上你還得去實驗室做一項指標分析,王琳他們還等著你呢。
她忙完了,問你菜洗好了沒有,你態度積極地說快好了。她用手在你洗過的菜上摸了摸,又把它們倒進槽子裏,教訓你說,你是搞科學的人,怎麽這麽粗心?菜幫子 要撕開才能衝走裏麵的沙子。我可不想吃頓飯把牙齒都磕掉了,你也不想吧?你連忙點頭稱是,你後來發現,她總有法子讓你同意她的意見。
你學她的法子撕開菜幫,還沒兩下,她卻將你拱開,見你舉著濕淋淋的手不知所措,安慰道,你比陳景潤強。聽她口氣,就好象陳景潤也跟她一塊洗過菜一樣,並且被她趕雞一樣趕開。
你在褲子上把手擦幹,掃了一眼身後的灶台,吃了一驚。在你洗菜的時候,她已經切好肉片,電飯鍋插上了,湯鍋也上灶了,砧板上蔥花和薑片安安靜靜地綻放在錚亮的菜刀旁。你心裏歎,她動作實在太快了,或者你動作實在太慢了。
她忙得很起勁,哼著跑馬溜溜調,水嘩啦啦響著,像是給她伴奏。你無所事事傻站著,不知該幹什麽好。無形之中,你被架空了,成了這間房子的客人。
她說,你該幹嘛幹嘛去,待會菜好了我叫你,對了順便幫我把行李搬到我房間去,待會吃好飯,我要把客廳和廚房的地清一清。
你得令而去。把她的行李放好後,你就在客廳的舊沙發(你從路邊撿來的)上躺下,拿出講義看起來,想想屋裏有女人,於是你又坐起來。聽著熗鍋的聲音,看著灶台旁的身影,你有些走神,文字倒是都看到了,可那些文字背後的意思就像躲藏在菜幫裏的沙子。
她的動作真是麻利, 菜上桌的時間比你預計的快多了。你雖對廚藝一竅不通,但她有條不紊、忙而不亂的動作使你深信她是廚藝高手,她如果說她是大餐館的專業大廚你都會點頭稱是,尤其是當你看到端上桌的菜以後。
第一道菜是菜心炒蘑菇,青菜看上去比它們活著的時候顯得更有生氣。她讓你先吃,你狠狠咽了口唾沫,堅決聲稱要等她。第二道菜是蠔油芥蘭肉片,淡烏色的汁均 勻地裹在每片肉和菜花上麵,充滿詩意地發著油亮。你實在忍不住了,捏起一疊肉就塞進嘴裏,美好的味道使你忽略了舌頭上可能有的水泡。第三道也是最後一道是 炒三丁。她擦擦手解下圍裙,還有一個排骨筍片湯得要些時間,我們先吃飯吧。
為了表達你無言的敬意和謝意,你給她盛了飯。你吃得很猛,你很想控製這種討厭的勢頭,媽媽從小就叫你在人前吃飯要有吃相,否則人家會說你沒教養,是從牢裏 放出來的。那時你想著母親的教導,可是動作完全與教導背道而馳,肚子裏似乎有隻手從嗓子眼裏伸出來把尚未進嘴的菜連抓帶搶地拖了進去,不怪你,怪她的菜做 得太好吃了。來美國那幾年,你從未吃過如此可口、地道的中餐。
你不敢抬頭看她,無意中當你看到她的吃相時,你完全釋然了。那時你想起了奶奶的教導,奶奶經常對你說,先吃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