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春,日寇懾於豫鄂邊區日益擴大,開始向邊區進行蠶食。首先占領巡檢司鎮,在邊區的南大門建立起新的據點。
5月25日,受“留黨察看”處分十天之後的舒賽,被縣委派往巡檢司偵查敵情。不準帶人帶槍,隻帶了一些向敵人進行反戰的宣傳品。
舒賽忍辱負重,於26日來到巡檢司。一年前,她曾在此工作數月,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認識這裏的許多群眾。她利用熟悉 的關係,經過調查了解,查清敵人在鎮上分三點成犄角之勢布防,主要兵力安排在正麵,以監視邊區。27日,她將情報迅速上報縣委。28日晨,又接新任縣委書 記胡山急令:
“我軍立待出發拔除巡店據點,急需詳細情報。你可深入該鎮附近,查清敵正麵兵力、火力情況,火速上報,以保證我軍行動的勝利。”
舒賽不敢怠慢,決定潛入鎮內偵查。她從區委借來一套粗棉布便裝,化裝成農村姑娘模樣。出發前,區委書記擔心地說:
“舒賽同誌,你這樣大白天去很危險呀!”
“不要緊,我對鎮上很熟悉。”
“鎮上的人也很熟悉你,還有敵人的坐探,他們會認出你的。何況你是一個人,又沒有防身武器,還是到天黑以後再去吧。”
“不行,部隊在等待情報,縣委的命令十萬火急,不能耽擱呀。”
區委書記不便多說,主動派出兩個年輕人,協助舒賽工作。
當天上午,舒賽等三人來到距離巡店半裏之遙的肖廖莊,從基本群眾中了解到敵人在據點內正日夜修築碉堡,偽鄉公所強迫各村向據點派人、送料。正當農忙季節,群眾叫苦不迭。舒賽截獲了一些敵人的重要文件和布告。
下午,他們三人來到一塊麥田地,正在勞動的群眾見到“賽”,又驚訝,又高興,紛紛聚集到她周圍問長問短,舒賽乘機說:
“鄉親們,你們好!敵人占領了巡檢司,你們受苦了!”又說:“鄉親們!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們要團結一心,堅持和敵 人、漢奸進行鬥爭,要抵製敵人修碉堡。”舒賽指著一片綠油油的麥田說道:“今年的麥子長勢很好,敵人一定會來搶糧食。你們要盡快將它收割完,貯藏好,一粒 糧食也不要留給敵人!”說完,她請大家趕快散開,以免目標太大被敵人發現。
鎮上住著一個遊手好閑的肖姓寡婦,本是個暗娼,因對新四軍不滿。敵偽一來,便暗中投靠,當上了坐探。這天,她到肖廖莊串門,耳聞有新四軍在此活動,即返回鎮上向偽軍大隊長謝指梁告了密。隊長半信半疑,派了兩個武裝便衣前來偵察。
此時,舒賽正坐在田頭向幾個以往的幹部了解敵情。一個農婦突然跑來叫道:
“賽,有情況,偽軍來了!”
舒賽一驚,下意識地將手伸向懷中,方知沒有武器。陪她工作的兩個年輕人,抬頭看見持槍的偽軍正朝他們走來,忙說:
“舒賽同誌,快跑吧,真是偽軍呀!”
舒賽起身看見偽軍,一邊示意他們先跑,一邊收拾書包,對身邊的幹部說:
“你們快隱蔽起來,不用害怕,他們是來抓我的。”說罷也隨年輕人的方向跑去。
砰!砰!後麵兩聲槍響。
“站住!站住!” 偽軍喊道。
槍聲中,一個年輕人慌忙將截獲的的敵人文件扔往地裏。舒賽邊跑邊向他喊道:“不要丟文件!不要丟文件!”她俯身去拾那些文件,不慎被田坎絆倒。一個麻臉的偽軍追趕上來,氣喘籲籲地舉起手中的槍托,朝她身上一陣亂打,嘴裏叫喊:
“你給老子跑!你給老子跑!”
“你為什麽打人?”舒賽站起來。
“老子就是要打你!”
另一個偽軍隨後趕到,奪去她手中的文件包,用麻繩將她五花大綁起來。兩個年輕人已跑出很遠,偽軍無意追趕。四周的群眾眼見舒賽被捕,心情焦急,卻難以相助。
對於被捕,舒賽並不感到緊張和意外,這是戰爭環境中,隨時可能發生的事。尤其是處於鬥爭前沿的京安縣,經常有身邊的戰 友落入敵手,或被殺害,或關進監牢。她已習慣麵對這殘酷的現實,隨時準備作出犧牲。但今天如此輕易就被捕了,她實在難以接受。如果隨身帶有武器,以她這樣 好槍法的手槍隊指導員,別說麵對區區偽軍兩個,即便是全副武裝的日寇,也休想將她活捉!如今,她毫無反擊之力,便束手被擒,使她感到極大的羞辱。
在偽軍的大隊部裏,謝指梁指著那些被舒賽收繳的文件,大聲說:
“老百姓都不來給皇軍修築碉堡,原來是你在破壞我們的工作!”
“在農忙的季節,你們要老百姓去給日本人修碉堡,這算什麽工作?是為侵略者服務。”
“你懂得什麽,這是‘曲線救國’!”謝指梁大言不慚地。
“什麽‘曲線救國’,這是賣國!”
“你還敢頂嘴,我要把你交給皇軍!”
“我不怕!”
謝指梁一雙賊眼盯住舒賽,上下端詳了一番,呲牙咧嘴道:
“看你年紀不大,相貌也乖,難道你就不怕死?”
“怕死就不會到這裏來。”
這時,門外進來兩個日本兵,要將舒賽帶走。謝指梁畢恭畢敬地將這個連姓名也未來得及問的俘虜和一包文件,拱手交給皇軍。
舒賽被帶到日軍駐地內的一間房屋內,幾個日本軍官用簡單的漢語問道:
“你的,多大歲數的?”
“二十。”舒賽身材消瘦,有意隱瞞了年齡。
“什麽名字的?”
“抗日!”
“什麽的?”
“我叫抗日!”
“八格牙魯!你的抗日的。”日寇揮手狠狠地打了她兩個耳光。舒賽眼冒金星,口吐鮮血,憤怒地說:
“你們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我們中國,中國人民起來抵抗你們,要把你們趕出中國去!”
“你的小小年紀,壞了壞了的!”又一個耳光。
時過正午,日寇停止審問,用麻繩將舒賽的四肢反綁起來,拴在室內一個笨重的大條凳上,離開了房間。
舒賽的身體向後卷曲著躺在地上,被緊緊捆住的手腳疼痛難忍,不能動彈。她自出發前吃過一頓早飯後,到現在滴水未沾,饑渴難忍。忽然,她看見對麵的宿舍內,幾個日軍士兵在傳閱一張紅色的傳單,正是她昨天在區委布置人員散發出去的反戰宣傳品。她感到欣慰。
日寇決定將舒賽上送安陸縣城。一隊全副武裝的日軍,將五花大綁的舒賽押在隊伍中間,一個士兵用繩索拽著她走出營門。
“花姑娘,你的漂亮漂亮的!”、“花姑娘,我的喜歡你的!”幾個日寇嘻皮笑臉地對她調戲。
舒賽一屁股坐在地上,抗議道:
“你們可以槍斃我,這樣的侮辱,我絕不再走!”
軍官示意士兵,不準調笑,舒賽繼續上路。
耀武揚威的日寇押著舒賽,在巡檢司鎮大街上遊街示眾。聞訊的群眾蜂擁而來,許多人認識舒賽,其中有受過她教育的婦救會 員、民兵和地下黨員。舒賽看見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麵對敵人的刺刀,相互不能交談,但從那一雙雙閃爍著淚花的目光中,感受到他們對敵人的仇恨和對她的擔 心。這時,她怎能沉默,隨即麵向群眾,昂首高聲喊道:
“鄉親們!不要害怕,你們要堅持抗日鬥爭!不當漢奸,不作亡國奴!趕快告訴四鄉的群眾,不要為敵人修碉堡,不要把糧食留給敵人……”
舒賽突入其來的喊話,使日寇驚慌失措。慌亂中,一陣拳頭、皮靴和槍托雨點般地向她襲來。頓時,舒賽鼻青臉腫,血流滿麵。街頭的群眾有些騷亂,日寇向空中鳴槍警告。敵人的暴行更加激起舒賽的仇恨,她強忍疼痛,繼續高呼:
“中國人民團結起來!”“為中華民族流血犧牲是光榮的!”“打倒漢奸走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群眾中有人不禁落淚,有人悄悄地說:“‘賽’要是被敵人殺害,我們拚著性命也要將她的屍體搬回巡檢司來。”
日寇不再從大街行走,拖著舒賽穿過小巷繞到鎮外,沿著府河邊的小路前行。傷痕累累、血流滿麵的舒賽步履艱難,心中仍惦 記著那包收繳來的文件,隻見正在那個拽著她走的鬼子手中。當隊伍走到府河橋上時,她瞥了一眼橋下曾沐浴過的滾滾河流,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便踉踉蹌蹌地走向 橋的護欄。頃刻間,她用盡全身力量,扯著前麵的鬼子,飛身躍向橋下,要和鬼子同歸於盡。不料鬼子被拖到橋邊後,繩索拽斷,舒賽一人墜入河底。
日寇惱羞成怒,攔截了船隻,將舒賽撈出後,係於船尾,然後在河水中將她拖來拖去。岸上的日寇狂笑不止,水中的舒賽奄奄一息……
當舒賽蘇醒過來,已是傍晚,在衛兵看守之下被關押在安陸縣日軍宣撫班的拘留室。已經鬆了綁的舒賽衣衫濕透,靠牆席地而 坐。一個軍官拿來一套衣服要她更換,還拿出幾個雞蛋要她吃,舒賽拒絕。軍官惱怒,又將她打了一頓。舒賽被捕後,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決心以死來抗議日寇的虐 待行為。她見室內有一隻鐵爐,便支撐住虛弱的身體站起來,一頭向鐵爐撞去。衛兵急忙上前,阻止了她再次輕生。
一個日本軍官走進來,隨行的翻譯對舒賽說:
“姑娘,這位是河野中尉,你有什麽要求,可以對他講,不要再有過激的行為。”
“國際海牙公約規定,不許虐待俘虜。你們卻對我這樣一個中國青年,肆意地虐待。”舒賽激動地。
“日本皇軍是遵守國際公約的,新四軍的李先念將軍也優待日軍俘虜。我現在向你保證,你再也不會受到虐待的。”河野通過翻譯說道。
“我拭目以待。”
“作為日本天皇的軍人,我很尊重你的勇敢精神。但是,你還年輕,不要絕食,也不要自盡,皇軍會對你仁道的。”
舒賽不語。河野離去後,士兵送來了食物。
天色已晚,舒賽穿著濕透的衣衫,又餓又累,渾身發抖。兩個士兵拿來兩條軍毯,用簡單的漢語和手勢向她表示,這是他們自己的物品,勸她不要拒絕。
舒賽思忖,這些士兵也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犧牲品,是他們侵華的工具,其中一些人的良心未必泯滅。她何不利用身陷敵營的機會,伺機做反戰工作?想到這裏,她放棄了輕生的念頭,接受了士兵送來的毯子和食物。
次日晨,舒賽的衣服被自己體溫暖幹。吃早飯時,有人從窗戶外扔進食品。有幾個士兵拿來餅幹、水果和罐頭,請衛兵交給舒賽,以好奇的眼光看著這個剛烈不屈的中國女青年。一個士兵用生疏的漢語說。
“姑娘,你的咪唏咪唏(吃)的,死了死了不行的啦!”。
“謝謝。”舒賽向對方宣傳說:“中國和日本一水相連,中日兩國的人民是朋友……這場戰爭是你們日本的大軍閥發動的,你們是替他們來當炮灰的,你們上了他們的當……”
士兵們交頭接耳,似懂非懂。一個軍官走過來將他們驅散。
這時,舒賽聽見營門外傳來同胞說話的聲音,一群本地的女青年學生,想進來看望舒賽,遭到門衛拒絕,發生爭吵。舒賽雖然未見到她們,卻感到十分欣慰。後來,她回憶道:
“那天,使我知道在魔窟的深處,還有聖潔的靈魂在閃光。即使這是微弱的光,也能給在大海中夜航的人以極大的安慰和鼓勵。”
下午,舒賽被帶進一間室內。河野中尉正襟危坐在一張大桌子後麵,兩旁坐著翻譯和記錄員。另有一張小桌擺了兩盤中國點心,河野讓舒賽坐在小桌旁。一個衛兵佇立室外。看來,這是一場“文明”的審訊。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河野通過翻譯問道。
“我叫抗日。”舒賽冷靜地回答。
“抗日?這不是你的名字。”
“你隻要知道我是中國的抗日青年就夠了。”
“姑娘,中國有句諺語:‘人死留名,虎死留皮’,你應該說出你的真實姓名。”
“像我這樣的青年,在中國多得很,留不留名並不重要。”
“你多大年紀?”
“二十歲。”
“姑娘,你很年輕,為什麽要反對我們日本?”
“我不反對日本人民,隻反對你們侵略軍。”
“姑娘,我們的軍隊是奉天皇‘中日親善’的旨意,到中國來和你們攜手共建‘大東亞共榮圈’的。讓亞洲各國得到發展和進 步,是我們中日兩國共同的曆史使命……”河野宣講他的侵略理論,又拿出幾本中文宣傳小冊子給舒賽。接著說:“我們日本大和民族是勇敢的民族,你們中國的大 漢族是勤勞的民族,中日兩個民族攜手親善,對亞洲和世界都會有偉大的貢獻……”
“難道用飛機大炮和中國進行親善?用奸、淫、燒、殺來中國創建共榮圈?”
“你們中國政府和軍隊不友好,對皇軍武力相見,我們不得不進行還擊。”
“你這是顛倒黑白,我們中國人是不會聽你這一套的。”
“姑娘,你大大的錯了。中國有個大人物汪精衛先生,就跟我們攜手合作了……”
“我知道,去年3月他在南京成立了偽國民政府,還當上了代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