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立第八中學(俗稱“江陵八中”)校址在荊州城內,設初中、高中兩部,學生可以住 校。它是鄂西地區惟一有高中,並在初中部招收女生的中學,受到社會各階層的青睞。遠近各縣的富家子女,大多來此讀書,成績優良而家境貧寒的學生也不少。國 民黨教育部門對“八中”十分重視,為加強對學生的思想控製,校內設有專管操行的訓育處,並將“三民主義”(也稱“黨義”)列為學生的必修課程。
舒賽在“八中”如饑似渴地學習,在課堂上她質疑問難,勤奮好學;課堂下,她熱情大方,樂於助人。入學不久,她寫了一篇 作文《國仇與母恩》,真摯而樸實地表達了自己對祖國母親的愛戴,對侵略者日寇的仇恨,受到學校的表揚。第一學期,她相安無事。由於她個性太強,心直口快, 後來便接連發生了幾樁對老師不敬之事。
其一:某日,國文課魯老師在課堂講課,一個學生起立問道:
“老師,請問‘月下訪戴’是什麽意思?”
“這是一個典故。”老師解釋道:“晉朝有個大書法家,你們知道是誰嗎?”
“王羲之。”幾個同學齊聲說。
“對,他的兒子你們知道叫什麽嗎?”
“王獻之。”有同學回答。
“還有呢?”
坐在後排的舒賽見無人回答,便舉手說:
“老師,叫王徽之。”
“對,‘月下訪戴’說的就是他的故事。”麵對聚精會神的學生,老師繼續解釋:“在一個雪後有月光的夜晚,王徽之興致勃勃地乘坐一葉小舟,前去拜訪他的好友戴逵。當小舟來到戴家門口時,他又折返了回來。”
“老師,為什麽他又返回來?”幾個學生搶問道。
“因戴逵不在,故而返也。”老師搖頭晃腦地回答。
舒賽平日在家中喜愛聽父母講曆史典故,且耳熟能詳。“月下訪戴”一典,她曾聽父親講過的,沒想到老師的解釋竟然有誤。她不假思索,馬上起立舉手說:
“老師,王徽之返回來,不是因為戴逵不在,而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
魯老師滿麵通紅,看了一眼後麵那個男孩打扮、不給他麵子的學生,啞口無言。
其二:舒賽對她不喜歡的課程,常常敷衍了事,或改作其它功課,或偷看課外書籍。她最不喜歡“黨義”課,連授課的葉老師,也很反感。某次,“黨義”課將結束,舒賽正埋頭作畫,忽然聽見這位葉老師和前排幾個女生在爭論什麽,她停下筆來,聽到:
老師:“女人就有不好的。”
學生:“男人也有很壞的。”
老師:“女人還有當娼妓的。”
學生:“男人也有當強盜的。”
老師嘻皮笑臉地說:“這就是所謂的‘男盜女娼’嘛……”
舒賽聽到此處,按捺不住心中火氣,將桌子一拍,站起來指著葉老師喊道:
“你這算什麽教師?是上的什麽課?竟然當著滿堂的女生胡說八道!”
頓時,課堂上一片嘩然。葉老師見勢不妙,夾著書包溜之乎也。
其三:舒賽在家曾自學家政,能織一手漂亮的毛線活。她利用住校的夜晚,給弟弟織了一套款式新穎、色彩鮮豔的毛衣,同學 們讚不絕口。女子部負責人徐守愚,兼任班上的勞作課,發現舒賽的特長後,張口便要她為自己織一件毛衣。若是別人求舒賽,她也就答應了。但這位徐老師平時喜 人奉承,對學生凶狠,動輒給以記過處分,女生們都很討厭她。舒賽從小愛憎分明,對徐老師的要求竟當麵拒絕了。老師心中不是滋味,對她懷恨在心。有一天,舒 賽周末回家,返校的時間晚了一點,徐守愚就給她記了一次“大過”。
不諳世事的舒賽,在“八中”接連得罪了三位舉足輕重的老師。
1933年秋,“鄂西秋季運動會”在沙市舉行。喜歡歌舞的舒賽,也熱愛體育運動,參加了學校的田徑代表隊,在跳遠項目上,獲得優異成績,成為當地的運動健兒。運動會期間,她認識了本校高中部的長跑選手、地下黨員陳鍾萬。
運動會不久,校方實施“校監”製度,對學生進行家長式管理,遭到全校學生的強烈反對,大家斥之為“二十世紀的封建統 治”。在高班同學陳鍾萬等的帶頭下,全校各班紛紛罷課抗議,校內一片混亂。女子部的學生在罷課中,要求校方罷免徐守愚。舒賽在這次學潮中,十分積極,在女 生中打先鋒。校方在全校學生的壓力下,被迫暫緩實行“校監”製度,並答應女生的要求,在學期終結時,解聘徐守愚。
罷課取得了勝利,舒賽第一次參加爭取民主、進步的活動,既新鮮又興奮,久久難以平靜。
1933年冬,學期終了,舒賽正在宿舍收拾行李,準備回家。一個同學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說:
“聽說徐守愚已經被學校解聘了!”
“你怎麽知道?”有人問。
“校委會已經出布告了,還聽說處分了三個同學哩……”
“走,我們去看看吧。”舒賽說完,離開宿舍向教學樓跑去。布告欄前已圍著許多同學,七嘴八舌地在發表議論。
“解聘徐守愚太好啦!”
“這是我們共同罷課的勝利。”一個熟悉的男同學的聲音。
“為什麽學校還要讓女生部的三個同學退學?”
“因為她們是罷課中的活躍分子。”
“罷課既然是對的,為什麽還要處罰她們?”
“這不公平!”
“對,不公平!”
“同學們!”又是那個男同學的聲音,他激動地說。“學校是在殺雞給猴看,是針對我們所有參加罷課的同學的。我們有責任保護這三位女同學,要求校方收回這不合理的處罰。”
“走,走,大家到教務處去!”有人喊道。隨後,大家跟隨那個男同學向訓育處走去。本已平靜的校園,又沸騰起來了。
舒賽看見那位領頭的男生,正是在運動會中認識的陳鍾萬。她先走到布告欄前,想看看受處分的三名學生究竟是誰?沒想到頭一名就是“祝成龍”。頓時,一股熱流湧上她的頭頂,眼前一片昏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使她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便跑回宿舍掩麵哭泣。
一群學生到訓育處抗議後,校方怕事態擴大,答應修改處分決定。便將“勒令退學”改為“休學一年”,又將受處分的學生改為祝成龍一人。據說,免去處分的另兩位學生,是有人為她們作了保。舒賽朝中無人,得罪過老師,操行有“大過”,課堂上“不安分”,訓育處堅持要懲罰她。
渴望升學讀書的舒賽,踏進中學校門不久,便遭“休學一年”的厄運。她懷著憤憤不平的心情,離開了“八中”。
當時,家中隻有母親和妹妹。母親對女兒的遭遇十分同情,毫不責備,親切地安慰道:
“珠兒,莫要傷心了,休學一年後,明年還可以繼續上學嘛!”
舒賽口中狠狠地擠出一句:
“我一輩子也不進‘八中’的校門!”
此後,舒賽閉門不出,不見來看望她的同學,與家裏人也很少說話,整天一個人關在樓上看書。母親意識到好強的女兒,在人 生的道路上第一次受此挫折,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她擔心女兒會承受不住,日夜提心吊膽。拳拳慈母心,王書富忽然想起《三字經》中“昔孟母,擇鄰處”的故 事,便決意為女兒換一個新的環境,使她能盡快地將這件事情忘卻。
1934年春,祝甘亭一家又從江陵城內的十字街,遷移至沙市大賽巷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