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Puy du Fou
Puy du Fou是拉丁語，意思是“長滿山毛櫸的山丘”。這樣的地名在歐洲遍地可見。例如，瑞典的Stockholm，“有橡樹的小島”，城市以小島為中心逐漸發展為首都。而法國的“長滿山毛櫸的山丘”數千年來依然是長滿山毛櫸的山丘，直到1989年。那一年，占地55公頃的演出園向公眾開放。從那以後，一直都是法國民眾最喜愛的遊覽勝地之一。
來法國25年了，我卻並沒有去過。並非孤陋寡聞，而是因為內心某種頑固的抵觸：我不太喜歡人造的遊園，譬如迪士尼，Astérix 等等，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大概是因為它們缺乏自然的或者曆史的淵源，為建而建，為樂而樂的緣故吧？雖然這些我也都去過，還不止一次。
但夏天總得出去走走。海邊嘛，複活節我們在加那利群島呆了整整一星期。山裏呢？兒子去了新加坡，女兒假期每天都在溫習功課，無法山行。這時有同事強力推薦Puy du Fou，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你們絕對不會失望的。”話鋒一轉，“但是得懂些法國曆史。” 法國曆史麽，不敢說太懂，大概離平均水平也不會太遠。畢竟並不覺得比同事們懂的少。心中揣著這份自以為是的自信在網上定好了門票與酒店，一踩油門朝著布列塔尼方向出發。
如果以巴黎為中心的話，Puy du Fou實在是有點遠，快四百公裏的路程，在西南角的la Vendée。就這個選址，我和BB有過多次的討論。最後我接受了他的分析：迪士尼選在巴黎，畢竟巴黎曾經是現在也是歐洲之都，吸引的是歐洲遊客。Puy du Fou的遊客99%以上都是法國人，而且是français de souche（有法國血統的法國人），所以修在巴黎是沒有太大必要的，再說巴黎的地價昂貴。為什麽選在“有山毛櫸的山丘”呢？因為它總得建在一個地方啊，不是在“有山毛櫸的山丘”就是在“有河流淌的平原”。
為了愛，可以跨越千山萬水。法國人對於Puy du Fou就是如此。三十多年來，每年都有200多萬的遊客從全國各地而來。法國6000千萬人口，從絕對數字上講，連嬰兒都來過了。
我們買了三天的票。前幾天在南特閑逛，忘記了時間。等星期六驅車80多公裏到達時已經是下午了。入住酒店，稍微休整驅車入園。停車場A, B, C, D直到H都烏央烏央地停滿了車，這些都是那種動輒幾萬平方米的停車場啊！停車場離遊園入口很有些距離，來來往往的人流不斷。漸漸地耳邊傳來音樂聲，歡快飽滿，節奏合適，人的情緒瞬間被調動起來，心開始飄然。
接下來我不再按時間順序記錄，隻想把所看的節目一一點評。重點是我自己的感受，因為我對於我是最重要的。這片“有山毛櫸的山丘”並不是迪士尼那樣的遊樂園，而是情景劇場。通過建築，布景，湖泊，機械裝置，以及光影效果創造出與劇目主題相切的環境，麵對露天的觀眾席。也有三處室內劇場。音響係統環繞立體，質感精良。
- Le signe du Triomphe
仿古羅馬圓形大劇場，龐大，雄偉，一副唯我獨尊的氣度。主題是高盧對抗凱撒的羅馬。場景，音樂，表演，人物，動物，機械，競技，氣氛都無可挑剔。但我並不太喜歡。原因大概是因為這個演出是我在看了好幾個演出之後看的。比較起來，它是場景最恢弘，最熱烈的節目。屬於那種大製作，什麽都好，卻好不到我的心裏的那種。但是毋庸置疑，美！
- Les Vikings
主題是維京海盜來犯，法蘭克人在王子的帶領下奮勇反擊，力量懸殊，敗下陣來。但法蘭克人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聖徒Saint Philippert顯靈，異教徒維京海盜臣服，村莊回歸和平。節目26分鍾，劇情發展自然又緊湊，有種一氣嗬成的感覺。這是我看的第一節目，滿是驚喜。美！
- Le bal des Oiseaux Fantômes
這場演出的演員是鳥，主演是雄鷹與仙鶴。看到節目單時，我滿腹狐疑，怎麽做到讓鳥來表演節目呢？是不是也像華夏文明一樣，教鳥銜紙片做算術？是啊，我們華夏文明就是喜歡做算術，我們把這種對算術的熱情還傾注於動物身上，小狗、小鳥、海豹、海豚都會算。可是我們並沒有出現過數學界的絕世高手。
原來，雄鷹與仙鶴並不需要做算術來贏得觀眾的驚歎，它們飛翔，它們從高高的熱氣球裏飛出來，它們在訓鷹人的指令下準點降落。它們在我們發梢上飛過，它們成百成百地在演出場地的上空飛翔。看似漫天飛舞，毫無秩序，它們卻有著各自的軌跡，互不相擾。在音樂中飛翔。我也想有一雙翅膀和它們一起在音樂中飛翔。詩意與浪漫！美！
我也拍了一小段：
- Le secret de la Lance
背景是聖女貞德，實則是馬術，技巧。喜歡馬的人必定喜歡。不喜歡馬的人也會喜歡，因為劇情，場景，服裝，布景逼真，音樂也好。美！
- Mousquetaires de Richelieu
室內演出。幾千人的劇場。時代背景是路易十四的火槍手。劍術，搏擊，馬術，舞蹈揉合在完整流暢的故事之中。因為坐在第一排，火槍手的劍幾乎就要刺到我們身上。當然，跳flamenco 的女孩也在我們眼前。這個西班牙舞真的很對立。女孩們腰肢那麽的柔軟，可是她們的舞姿又是那麽的堅硬有力，柔軟到堅硬就在那一搖裙擺的瞬間。美！
我也拍了幾秒鍾：
- Le dernier panache
容納數千人的室內劇場，觀眾席是可以轉動的。360度環形舞台，有布景也有實景，有山巒還有海洋與湖泊。劇目是18世紀末期反“白色恐怖”（la terreur ）la Vendée 省的英雄故事。戰爭，宮廷，鄉村生活，叢林。。。音樂，音樂讓一切都動人心弦。美！
這個劇場是2016年新建成的。
- Le Mime et l’Étoile
2023年新創劇目。以拍黑白默片的形式講述一段貫穿一戰前後的愛情故事。故事，場景，色彩，音樂，舞蹈。。。浪漫，美妙，非常非常的巴黎風格。而且，打動人心。愛情故事的本質其實不無二樣，但我還是為他們流了眼淚。美！
- La Renaissance du Château
實景參觀。貴族城堡，國王的婚禮就在那裏舉行。在指定的參觀路線上，經曆城堡的一個個廳。男主人的房間同時也是家族畫像室，女主人（演員）正在和牆上的先祖們對話，滿牆的畫像，很多幅都是電子版的古畫，可以動態展示。公爵的圖書館，有公爵的館長接待我們。地下室有療傷的兵士。城堡裏的小教堂，展示的是聖女貞德的戒指（真品。Puy du Fou主人Philippe de Villier 父子2016年於倫敦拍賣購回。）
然後我們來到了宴會廳，長長的地毯盡頭是端坐著的國王與王後。王後的Dame坐在王後身旁的矮凳上搖著小折扇，與王後開心地聊著什麽。抬頭看，天花板上懸掛著一件件路易十四時代的宮廷貴婦的裙裝，精美絕倫，它們在我們頭頂上翩翩起舞。然後見國王牽著王後從寶座上翩翩走下來，他們跳起舞來。他們經過了我們麵前，他們的麵孔俊秀眼光平和溫柔，體態健美輕盈，舞姿柔美曲線動人。他們真美呀！我沉浸在國王王後的美貌的回味之中，後麵的參觀幾乎印象全無了。
- Les chevaliers de la table ronde
亞瑟王與圓桌騎士的故事。魔法師Merlin。城堡，吊橋，湖泊中突現的圓桌，水中奔騰而出的駿馬，奇跡（魔術）。。。故事簡潔精煉，音樂當然是無可言喻的好。整個演出隻有17分鍾，而這短短的17分鍾，你的所有感官被注滿，你的魂被帶走，你不在你自己身上的17分鍾。
- Le premier royaume
實景參觀。法國第一個國王Clovis的故事。實物實景展。我現在都沒什麽印象了。
- Les automates musiciens
音樂木偶。不過，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沒有去看。
- Les grands carillons
鍾塔。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也沒有去看。
- Les grandes eaux
音樂噴泉。
- Le mystère de la Pérouse
實景參觀。沉船。如果說Stockholm 的Vasa沉船是迄今為止世界上年代最久最完整的沉船展，但Vasa看到的隻是沉船氣勢龐大的外觀。Puy du Fou的沉船實景展，觀眾進到沉船裏麵，成為了17世紀的一名水手，至少在視覺與感官上成為了一名水手。在30分鍾參觀路線中瀏覽了整艘船的各個生活與功能空間。其逼真細致到一塊麵包，一隻存儲的菠蘿。隨著海水的狂風巨浪，船體不斷地顛簸搖晃，耳畔是瓶瓶罐罐碰撞聲，機械聲，狂風巨浪聲，水手間高聲傳話聲。。。船艙內的水手兵士有模型也有真人：與水手討論的船長，拉大提琴的軍官，在實驗室做實驗的兵士。。。 如果說時間可以穿越，我們在沉船裏穿越到了數百年前那個暴風驟雨巨浪滔天的夜晚。。。
- Les amoureux de Verdun
實景參觀。一戰凡爾登戰役。戰壕。我的無知讓我一直以為戰壕隻是因為某處戰事的需要，在地裏挖些深深的走廊，躲在裏麵，時不時朝敵方陣營放幾槍。而實際上，戰壕是整個戰役中軍士們作戰生活的地方。我們就走在這樣的戰壕裏。震耳欲聾的炮聲，地連同整個戰壕都在不停地晃動。士兵們睡覺的床，長度隻夠曲卷著身體，上下三層。燒火做飯的地方，大鐵鍋吊在火上，黑乎乎的一團。有士兵就著微弱的馬燈寫信。我們的耳邊是相愛人的兩地書。溫柔的女聲：“你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平靜的的男聲：“吃的不錯。還有肉。我睡的很好，這兒很安靜。” 耳邊聽到這些溫柔與愛意，眼中看著這些痛苦與殘忍，人不由得痛恨戰爭，這醜陋的戰爭。人類曆史中的醜莫過於戰爭。
Les noces de Feu
所有演出都美。如果非要排名，les noces de Feu是我的排行榜上的第一名。觀眾席麵對一片湖，對麵是鬱鬱森林，樹木腳下也是木條長凳。所以湖的一邊是露天觀眾席，另一邊的觀眾坐在森林裏，還有觀眾圍湖而坐。湖水倒映著森林讓水的綠更綠了。人們早早入座，等待夜晚的來臨。那樣心情與氣氛讓人仿佛回到童年：靜靜地，安逸地，好奇地，充滿期待地。。。想到日本人的“薪能”：在水邊點上篝火演出，讓光，反光，影，倒影彼此交融，營造視覺感官的多層次，把時間在縱與深拉長，讓空氣中的每個分子都飽蘸著詩意。Les noces de Feu就是如此。音樂，噴泉，光影，技巧。。。在山穀中綻放。那晚的月亮在雲層裏時隱時現，一場美妙的夢！
La cinéscénie
每周隻有一次演出，要單獨買票。星期六晚上我們在酒店吃完晚餐驅車前往。人們從各個停車場湧向演出館。這應該是Puy du Fou最大的露天演出館，容納1萬人，隻有麵對湖泊的一麵有看台。要提前一小到達演出館。人們井然有序地入場，沒有擁堵沒有慌亂。Puy du Fou的整個組織能力不是一般的強，三天的遊園我們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數萬的遊客在園中，從一個演出場到另一個演出場，安全有序，所有的演出都是準點開始。這樣精確與完美的組織能力似乎與法國人在世界上的形象不太一致。但又怎樣？誤解或者說理解上的偏差不就是人類根深蒂固的特點嗎？法國從來不需要向世界證明什麽，有人會說這是法國人的傲慢，但我覺得這跟傲慢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法國人骨子裏頭的自然、隨意與疏離。他們在靈魂上是飄逸的（用法語insaisissable （unseizable）可能更合適些），深處是孤寂。
La cinéscénie法國千年的時代集錦。展示的是人民，曆史動蕩中所謂的力與勢都源於人民。德拉克洛瓦的“自由領導人民”畫的就是這人類曆史永恒的力量。城堡，湖水，馬匹，槍炮，靜謐的田園，動蕩的年代。。。時代畫卷一幅幅在我們眼前展開。。。曆史撲麵而來。。。最後是滿天繁花的煙火表演至高潮。
我把此博文的題目寫成“法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表麵上看是荒誕的調侃，因為民主自由的國家哪有什麽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但看完演出的人們他們會感歎什麽呢？演出所有的劇目都出自真實的曆史事件，全景沉浸式的曆史展示。審美高水準，製作高水準，編劇高水準，服裝道具高水準，音樂高水準，細節高水準。三天的遊園，從一個場景到另一個場景，我的評語漸漸地隻剩下兩個字：“好看！” “美啊！“ 觀眾不會從演出中受到什麽教育，但是他們會萌生愛，愛他們的曆史，愛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民，愛這個美麗的國度。愛這美的展示，愛美本身。
三天的遊園太短暫，我們會再來。
Puy du Fou2019年在西班牙開園，目前劇目圍繞塞萬提斯，哥倫布的15世紀的曆史。
據說中國也有開園的意向。不知道法國人會如何給中國人講中國的曆史。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