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兩點三點冰冷酒,白頭千頭萬頭丁香花
從前有一位少年自恃才高,想去京城一試。便一邊遊學,一邊計劃著考期往京城去。這日途經一處山崗,眼看著天黑了,前望後望卻不見一絲人煙。少年倒不著慌: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點小小的不便算得了什麽?君子以不變應萬變!然而,日暮山風疾,夜黑雲霧濃,天空中突然一聲驚雷,豪雨瓢潑而下。少年轉過山崗,忽見雨簾中一星亮光,便欣然趨往。走得近前,方見那是一座小樓。樓前懸著一掛酒旗,屋內隱約有些燈光。少年便上前打門,應門的是一個枯槁的老嫗,佝僂著。她高挑著燈盞,晃晃悠悠地逼近少年的麵龐,都快燒著少年的眉毛了,卻似沒有看見,不見有停駐的意思。少年十分不悅,隨口道“山和山不相碰”。老嫗應聲曰:“人與人總相逢”。少年吃了一驚:心想荒郊野外,莽夫愚婦所居之地,也有人能對仗?環顧四周:空山黑遍,獸蹤不現。眼前這一人一屋,是仙是窟?
老嫗嗡嗡地問:“舉子吧?”
少年朗聲道:“正是!”
老嫗哼了一聲,也掃了掃周遭的黑暗及簷下的流水,展開樹皮大手,向樓內一指,挑釁地說:“先生,...... 您隨我來?”話雖如是講,目光卻盯住少年,腳上也紋絲不動。
少年雙手拱揖道:“請 ...... ”
老嫗這才顫顫巍巍地領少年進屋,細長的身型象紙片一樣印在牆上。她晃晃悠悠地引導少年上到閣樓,返身下樓時卻似遊蛇滑動,顧盼輕盈,不留一絲聲響。直看得少年恍恍惚惚,這一宿未敢合眼,假意挑燈夜讀,專心卻在那雨打風過處。
好不容易熬到雨歇天明,少年下得樓來,遍尋卻不見一人。他移步至室外:但見此處綠林幽幽,青苔漉漉。這客棧避開大路,繞過塵囂,若不是夜裏那一星亮光,他斷不會尋到這裏來。然而,此處林深花靜,卻是個讀書的好去處。
“小店略備薄酒,先生可否用膳後再登程?”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傳過來。
少年尋聲躬身道:“謝昨夜相待之恩!..... 請!”便隨著老嫗繞過客樓,來到花木叢中的一間小屋裏。這裏窗明幾淨,聲空花透。少年就著一扇紗窗坐下來。老嫗前來與他斟酒。瓊釀落下之時,香馥湧起之處。少年一邊輕叩案幾一邊吟道:“水聲點點落,鱗光片片起。”
一個聲音似有似無:“先生有龍鱗之誌?”
少年一愣,見四下無人,想這村婦未必真懂得了什麽,便信口敷衍道:“區區楹對小計,何足掛齒?”
不想老嫗卻說: “先生既有如此的學問,老身有一孤聯,可否請先生賜教?”
少年望著這羸弱的老嫗,隨口答:“這有何難?晚生若不能掃平征途,何以至京城?”
老嫗微微一笑:“那好! ”說著便拿出一盞酒杯,擎起手中的酒壺:“叮咚”,一滴酒落入杯中;老嫗停了停,又“叮咚”,“叮咚”兩聲。她直勾勾地盯住少年,酒接著往下倒,隨著說道:“一點,兩點,三點,氷——冷——酒。”
少年頓時覺得後背發涼:原來這“一點”對的是“氷(冰)”字上的一點;“兩點”對的是“冷” 字的兩點;而“三點”對的是“酒”字的三點!
少年站起身,蘸著酒在幾案上劃到:“一點,兩點,三點,氷冷酒。”
見少年半晌無語,老嫗道:“先生盡可登程!老身的,隻是戲語 ....... ”
少年茫茫然地說:“...... 吾若不能掃平征程,決不去京城!....... 容我思量。”
老嫗輕輕推開幾案前的紗窗,一股淡淡的清香飄進來,窗外霞煙一片,繁花似錦。少年出神地盯著幾案上的字,酒,冷汗直冒,並未覺察到窗扉已開啟。老嫗指著窗外道:“先生盡可慢慢思量......,也可到我的園中暢遊。十幾年了,老嫗孤身一人打理的這園子,卻也很有意味 ......”說著便佝身退出。
“一點,兩點,三點,氷冷酒。 " 瞬間,那幾案仿佛在獰笑,笑少年的豁豁海口。小屋裏也燥熱起來。少年起身踱至屋外,外麵修林處處,鳥聲悠悠。少年急步到園中徘徊,幾近日暮,才猛然發覺這園子的樹下有一處處的鼓包,這裏莫不是一座墳場?一塚塚墳塋埋在莫名的幽香裏。
老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她顫悠悠地指著那一座座的鼓包:“看見了嗎?這一座座墳塋裏,都埋著舉子。他們以自己的狂妄造就了自己的墳塚,把自己埋在了這裏 ...... 就是眼前的東西啊,都看不見,卻想著那遙遠的京城 ...... ”
這話中似有弦音!
眼前?少年急急地尋找著,隻見那片片霞煙裏,墨黑的樹幹,處處都是丁香樹!
“有了!”少年大叫著。卻聽得“窟咚”一聲,老嫗不見了。
少年跑回小屋,蘸著酒,在幾案上寫到:“百頭,千頭,萬頭,丁香花。”等他出去再找老嫗時,才想起剛才的“窟咚”聲。返回到那片丁香林裏,才看到林子的中間赫然有一口枯井。枯井的邊上插著一枝盛開的丁香花,花枝的下麵壓著一柄香扇:一麵是:“一點兩點三點氷冷酒”; 另一麵是:“百頭千頭萬頭丁香花”。
枯井裏,老嫗去陪伴那些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