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革中的何老師

(2015-07-18 21:05:57) 下一個
偶爾翻看從前的日記,看到有關對何尚伍老師的記述。如果何老師的後人看到了這篇文章,請原諒文中使用了貴先輩的諱名,何老師太令人難忘了。

紀念何尚伍老師

 
何尚伍老師有著解放初期中國文人所具有的典型的的文弱的體質和不一般的家世。到文革的時候,他已過了盛年,已無力反抗眾目睽睽之下的,群體縱容之下的拳打腳踢。念及幼兒寡妻,他隻能活著。背負著遠近聞名的出身,他成為一些怯懦之人展示“強大”的對象。一茬一茬的懦夫拿他來宣威。

一次,軍管會的人押著他去寫檢查。何老師本是一個極其認真的人,再加上已經吃了無數的苦頭,唯恐寫錯了字,每個字都恨不能核對幾十遍。但人確實遭不住長時間的高度緊張,他終於在一個現組織單位的名字前,莫名其妙地加了個“偽”字。一個軍人提著個大棒子,問:“何尚伍,你看看,你寫的,這是個啥?” 何老師哆嗦著,滿臉的恐懼根本就無法掩藏住。那根大棒子一下子落在他幹巴巴的胸骨上,何老師當時就昏過去了。。。何老師為了這一個字,此後寫了幾百遍檢查,在主席像前跪了無數次,他的身體越來越差。

由於他身體太差,幹不了重活,被派去打鈴。每一次,他總是提前五分鍾來到鈴前,瞪著玻璃球般的眼睛,目不轉進地看著秒針,提前半分鍾抓起繩子,當秒針剛好轉到十二時,鈴就響了。看到何老師那枯瘦的身影,認真的樣子,許多老師悲傷地說: “何老師真是打得一秒不差!”有一次他實在是太疲勞了,盡管提前到了鈴前,卻還是晚打了一分鍾。他立刻在寶像前請了一天罪,寫了幾萬字的檢查,使得造反派沒辦法打他。

一次,老師們被派去支農,收玉米。他隻能被安排撿拾遺留的玉米。那時候,人人都害怕被找茬,誰敢不收幹淨。何老師在後麵一個也撿不到,急得滿頭大汗。他像個木偶一樣,弓著個腰,腦袋左一探,右一探 ...... 終於,有一個老師發現了他的窘迫,難過地塞了幾個玉米棒在他的框子裏,才算解了他的圍。

他在鍋爐房燒水的時候,一個人問他:“水燒開了沒有?”他一看人家是革委會的,就說:“水開了。開得很,開得很,開得很....... ”一連說了十幾個“開得很”。

不知道為什麽,何老師被抓了。我的父親被學校派去接洽有關他的事宜,看到他疲憊害怕的樣子,父親偷偷給了他兩盒煙,他流了眼淚。直到臨死時還對這件事念念不忘。

文革後何老師被平反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立刻帶上家人,敲鑼打鼓步行從他的家到學校致謝。他的老婆孩子自然極其不情願,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鼓跟在瘋子一樣的他的後麵。他一路癲狂地喊:“最最最最最........親愛的毛主席萬歲!萬萬歲!”學校為他舉行了平反大會。他激動地邁著正步走向主席台,那分謙虛認真的態度太怪了。許多不明真相的人覺得他太做作,但是和他一路走過來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知道再也不會有人打他的時候,擺脫了恐懼是多麽幸福。

何老師被平反後重返了教師崗位,他要求帶一個半人的課。可是太晚了,幾個月後他就被查出得了癌症...... 老師們都去參加了他的葬禮。葬禮上掛著他臨終前寫的一首詩,最後一句是:“...... 不堪任用當閉門。” 老師們說:何老師一生順從,沒有聽到他說過任何怨言;臨到末了,造了一次反。


PS
當何老師帶著他全家圍著學校的教學樓一圈一圈地敲鑼打鼓的時候,教學樓前還有一對夫婦,正對著教學樓燒紙。他們的兒子在文革初期的武鬥中戰死,作為學生烈士之一埋在了學校的操場裏。頭幾年他們來祭奠兒子的時候還有人招呼他們,後來就沒人理了。但父母那能忘了早逝的孩子,他們依舊每年都來,默默地燒點紙,悄悄地走。後來學校在操場上蓋樓,沒有人想起那裏還埋著兩位學生烈士。當那對夫婦第二年來看孩子的時候,孩子已被壓在了教學樓下。他們就隻能對著那棟樓燒紙。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