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仙鶴
舅舅不在的時候,我被送去陪伴姥姥。我的兄弟姊妹們,表兄弟姊妹們,外甥侄女也去。姥姥家裏總是有兩到三個孩子。在那裏,我才認識到姥姥的家族有多大。姥姥的老姥爺家的小重孫子都來看她。想要認全這麽多的人真是很難。
剛到姥姥家時,我還不怎會說本地話。學本地話需要一點時間。聽著我的腔調,村上的人都叫我“烏拉烏拉娃。”姥姥的村上全是本地人,都說本地話。而我是山東人,那時還隻會說山東話。
姥姥村子坐落在一處山崖上,像一座城堡一樣雄偉,村前是廣闊的平原。他們村上的路很窄,而且崎嶇不平,很難走。將收獲的糧食從地裏運回家中更是艱難。他們村上的地大都是高低不平的山野旱地,澆不上水,吃飯全靠天。我們的村子雖說是後來逃難的人建的,卻處在山下平坦的水澆地上。我問姥姥:為什麽本地人把那麽肥沃的土地留給後來的逃難的人,自己挑了個這麽差的地方呢?姥姥說;從前這裏不是這個樣子的。曾經發起水來,下麵全是一片汪洋。。。還有戰爭。隻有像他們這樣,有著天然地理保護的村子,才存留了下來。
姥姥的院子在村頭,就在山崖邊上。那一片山崖是孩子們的樂園。古老的植物懸掛在人夠不到的地方。野花,野果令孩子們眼饞;不知名的各種小蟲子都是孩子們的所愛。危險,獵奇勾引著他們,使孩子們整天吊在那懸崖邊上。姥姥家的院牆不高,但我們也得踩著磚頭,或者凳子才能露出頭去,看到外麵。我們常常躲在牆後麵,等到有人從我們的城堡下經過時,朝他們扔土塊玩。
玩累了,無聊的時候,我會躲進姥姥家的草棚,那是放柴草和農具的地方。草棚裏有一隻木頭箱子,裏麵放著三本畫冊。那是舅舅畫的水彩畫。這些畫的內容基本一致,畫得都是山水,日出,日落,鬆樹和仙鶴。通常,我隻有在獨處安靜的時候打開它,那是我和舅舅在一起的時光。。。在畫上,白色的仙鶴優雅地伸開它寬闊的翅膀,翩翩起舞,掂著細長的腿,輕柔地舒緩著它長長的脖項,潔白的頭上頂著一點鮮紅的冠;仙鶴舒展地高飛在彩雲之上,追逐著落日,遠遠的下麵是銀色雪峰,金色高山;太陽紅彤彤的,半嵌在山脊,沒有光芒,卻映著緞子一樣波光旖旎的湖麵;仙鶴在一兩束鬆枝間踱步,踩著厚積的鬆針,嫻靜平和,和周圍的寧靜是那樣的契合;仙鶴和它的夥伴們在濕地的雪上覓食,邊上有幾葉枯葦,它警覺地探著頭,滾動著眼睛;仙鶴撲打著他強壯的翅膀,疾步欲飛,在平靜的水麵上濺起水花,他的夥伴們鳴叫著和它 ......
我翻動著三本畫冊,慢慢地,一頁接一頁,禁不住懺悔著,向誰?為什麽?我不知道!隻覺得心中是多麽疼痛。
我知道還有別人也在看這些書,但我們相互之間並不討論它,這種默契將我們緊緊地連在一起。
姥姥的院裏每天人來人往,總有人送來好吃的,姥姥水缸裏的水也總是滿的。吃飯時,他們村上的人經常端著自己飯到姥姥家裏來吃,姥姥也每頓都端上精致的小菜,大家各吃各的。剛去的時候,我真不習慣,但據說一起吃飯是當地的習俗,我也就漸漸地接受了。我不再辨認來人中哪些是親戚,哪些是鄰居,人太多了!他們說呀說呀,可很少有人提及舅舅。
傍晚,依在牆頭上,向西看,太陽慢慢地,遠遠地朝一座叫做“草帽子”的山後落去;向南看,秦嶺像藍色的煙一樣若隱若現;在我們的城堡下是平坦的莊稼地和蘆葦,廣闊的莊稼地裏散著幾株巨大的柿子樹;小河蜿蜿蜒蜒地將莊稼切開,像一條銀色的鏈子從黃綠色的毯子上劃過 ......
天空中,潔白的仙鶴不再,他在我的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