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Matthew Francis(專攻物理學及天文學的科學作家和演說家) 譯者丨sibyl玥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新澤西的家中。照片攝於1944年,來自Popperfoto/蓋蒂圖片社(Popperfoto/Getty Images)
在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去世之前,他要求死後盡快將自己的身體火化,然後將骨灰撒在一個隱蔽的地方。他不希望自己的墳墓變成聖地,但他的要求隻部分得到了滿足。愛因斯坦的密友,經濟學家奧托·內森(Otto Nathan)按照他的遺囑處理了他的骨灰,不過在火化之前,對愛因斯坦驗屍的病理學家托馬斯·哈維(Thomas Harvey)取走了他的大腦。愛因斯坦的家人和朋友都大吃一驚,但是事後,哈維勉強取得了愛因斯坦的兒子——漢斯·阿爾伯特(Hans Albert)的同意。這個古怪的醫生把愛因斯坦的大腦保存在一個裝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缸中,放在一個裝蘋果酒的盒子裏,然後將其置於冷卻器下。他不時會從上麵切下幾小塊送給感興趣的科學家,直到1998年他將其送回普林斯頓醫院。
病理學家托馬斯·哈維(Thomas Harvey)
我們之中大多數人的大腦都不會被人竊取,但是作為現代天才的典範,愛因斯坦足以“享受”這份特殊待遇。一個普通人可以隱秘地活著,隱秘地死去,但是一位天才——還有他的大腦——屬於全世界。愛因斯坦一生都是個名人。他生逢大眾媒體的第一次大繁榮,使他名震四海的除了他的科學研究,還有他的才智和那一頭濃密的白發。確實,他似乎算準了來到這個世上的時機,以便他好好地利用報紙和廣播節目的大發展——這些大眾媒體總是宣傳說,愛因斯坦的理論隻有這位天才自己才能理解。
毫無疑問,愛因斯坦對科學做出了革命性的貢獻。在愛因斯坦之前,宇宙學不過是哲學的一部分。多虧了愛因斯坦,它成為了科學的一個分支,其研究方向變成了用數理方法研究宇宙的曆史及演變這一類的問題。此外,愛因斯坦的研究還引導人們發現了一些奇異的物理現象,例如黑洞、引力波(gravitational waves)、量子糾纏(quantum entanglement)、宇宙大爆炸和希格斯玻色子(Higgs boson)。但是,愛因斯坦的名望不隻與他那偉大的科學遺產有關,更源於我們的文化對名人的癡迷。從許多方麵來看,愛因斯坦非常適合做一位名人。他不但發型與眾不同,還長於言辭,結果人們在引用一些珠璣妙語時總會冠上他的大名,即使有些話並非出自他之口。最主要的是,愛因斯坦的身上有著天才獨有的神秘感,讓人覺得他非同凡響,或者在本質上不同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這便是有那麽多人渴望得到他的大腦的原因。
許多人曾思考:天賦是不是一種體能特質,一種可從大腦中分離出來的特殊部分,而愛因斯坦的頭腦(grey matter)則被認為是驗證這一觀點的極好的試驗場。不幸的是,正如病理學家特倫斯·海恩斯(Terence Hines)指出的那樣,那些已發表的用愛因斯坦的大腦進行的研究,在一些重要的方麵存在缺點。每一個研究中,研究者們都將愛因斯坦的大腦和被認為是“正常”的人的大腦相比較,但是在大多數研究中,科學家們都知道哪一個大腦樣本是愛因斯坦的。他們在愛因斯坦的大腦和“普通”大腦之間尋找著差別——任何差別。如果你這樣做科研,要找出差別真是太容易了。
畢竟,世上隻有一個愛因斯坦,就如隻有一個“你”和隻有一個“我”一樣。要確定愛因斯坦的才華是否來自於他的生理構造,唯一的方法便是將他的大腦和許多與他相似的人的大腦一同進行分析,再和與他不同的人相比較。否則,我們無法得知這些差別是造就天才的生理特性,還是個體之間的隨機差異。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研究他的天賦,因為,雖然對他的大腦的研究不盡人意,但是我們有關於他的生活的資料,以及他的研究所反映出的思想。
在我們的記憶裏,愛因斯坦總是一位與世無爭,超然物外的人物,不受世俗問題的困擾。他確有一些怪癖:他穿著被歲月磨破的長袖運動衫,隻因羊毛毛衣會讓他發癢。他不喜歡短襪,有時在度假時還會穿女鞋。但是,如果你按照傳統思維將他視為一名生活隨性的怪人的話,那你就忽視了他那激進的政治觀念和偶起波瀾的私人生活。畢竟,愛因斯坦是一名社會主義者,一名世界政府的擁護者,並且在希特勒掌權之前,他還支持去軍事化和和平主義,並熱心參與反種族主義運動。1937年,當普林斯頓的酒店拒絕為非裔美國女低音歌唱大師瑪麗安·安德森(Marian Anderson)提供服務時,愛因斯坦便將她請到家中暫住,此後亦是如此。
在度假時穿女鞋的愛因斯坦
愛因斯坦並非聖人。他背著第一任妻子米列娃·馬利奇(Mileva Mari?)和自己的表姐愛爾莎·愛因斯坦(Elsa Einstein)有染。後來他娶了表姐,但是仍對妻子不忠。他會在給朋友的信中寫一些歧視女性的打油詩,他和兒女的關係也不好——盡管他對其他人的孩子無微不至,甚至還給鄰居家的小孩輔導作業。
換句話說,愛因斯坦——和我們所有人一樣——是一個矛盾體,有時彬彬有禮,有時又行徑惡劣。作為一名舉世聞名的科學家,他的影響力是普通人無法比擬的。但是如果我們期望,天才能以某種方式從根本上異於常人,那麽在對愛因斯坦的人生和觀點進行研究後,我們會失望。
於是,我們隻能研究奠定愛因斯坦名望的事物——科學。與更早的艾薩克·牛頓(Isaac Newton)一樣,有時愛因斯坦也會難以認可他自己的觀點的延伸意義,以至於他可能還會難以認可如今人們研究和教授廣義相對論的方式。1939年,他發表了一篇論文,旨在說明黑洞不存在,也無法存在。“黑洞”這一術語在當時還未出現,但是已有一些物理學家指出,引力可能會導致物體收縮坍塌。愛因斯坦那一向精準的直覺在這一問題上出了岔子。他的計算並沒有技術性的錯誤,但是他對黑洞這一概念的厭惡蒙蔽了他的雙眼,使他沒有意識到在密度足夠大的情況下,引力會克服其他所有的力,令坍塌成為必然。
為愛因斯坦說句公道話,在1939年,廣義相對論還是一個深奧難懂的理論。隻有極少數的研究者使用它,而證明黑洞存在所必須的觀測手段——射電天文學和X射線天文學(radio and X-ray astronomy)仍處在萌芽階段。但是黑洞並不是愛因斯坦作為科學家的唯一軟肋。愛因斯坦對自己的數學能力很謙虛,他也應該謙虛。他依賴其他人,包括他的第一任妻子米列娃和好友物理學家米歇爾·貝索(Michele Besso)在內,來幫他計算棘手的問題。放在今日的話,他們可以享受作為愛因斯坦論文的合著者的榮譽,但那時並沒有這種做法。
而且,即使沒有愛因斯坦這個人,他的理論也同樣會存在,對任何一個科學天才來說道理都是這樣。狹義相對論、廣義相對論以及光子模型(photon model)或許不會由同一個人提出,但是總會有某人將其推算出來。正如戈特弗裏德·萊布尼茨(Gottfried Leibniz)與牛頓同時獨立發明了微積分,阿爾弗雷德·羅素·華萊士(Alfred Russel Wallace)與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都獨立提出了物競天擇說一樣,在1905年之前,昂利·彭加萊(Henri Poincaré)、亨德裏克·洛倫茲(Hendrik Lorentz)以及其他科學家就已經建構出了相對論體係中的相當一部分。曾經,科學史學家們同意一種“偉人”理論(‘Great Man’ theory),但是現在我們明白,革命性的觀點來自於許多才華橫溢的個人的努力,而不是在一個超常的頭腦中憑空形成的。
愛因斯坦也不是在20世紀早期唯一一位做出過傑出發現的物理學家。居裏夫人、尼爾斯·玻爾(Niels Bohr)、埃爾溫·薛定諤( Erwin Schrödinger)、維爾納·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以及其他許多科學家都做出過同等貢獻。他們不如愛因斯坦天才嗎?居裏夫人兩獲諾貝爾獎,並且她的研究成果對其他幾位獲獎者有直接的貢獻,然而人們卻不將她視為天才的代表——盡管她那頭瘋狂的頭發與愛因斯坦有的一拚。居裏夫人的不走運也並不奇怪,因為人們對居裏夫人抱有兩大偏見:她的性別,以及她作為實驗者而非理論家的身份。
這一區別很有啟發性。多虧了人類經驗和才華的多樣性我們才明白,天賦並非一種可以單獨拎出來考察的特性,其形式也並非隻有一種。愛因斯坦的天賦不同於居裏夫人的,科學天賦也不同於音樂天賦。而另一方麵,名望的規律則更易預測。一旦某人名聲遠揚,他通常會一直享譽四方。如果愛因斯坦活在另一個時代,他可能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物理學家,但是他不會成為我們所認識的愛因斯坦。但是,正因為他活在一個特殊的時代,那時大人物的名聲剛開始借助媒體遠揚,而科研還未被視為一項團隊工作,所以他才會變成我們的天才。
關於作者:馬修·弗朗西斯(Matthew Francis)是一名專攻物理學及天文學的科學作家和演說家。他在伽利略的鍾擺(Galileo’s Pendulum)上設有博客,同時也是雙X科學(Double X Science)的物理學和數學欄目的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