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希爾·哈米特,阿加莎·克裏斯蒂以及阿瑟C.克拉克可謂小說家中的超級明星式的人物,三人都有幾個共同點:他們專攻流行體裁的寫作,同時受到了大眾媒體和文學研究者的密切關注。來自耶魯大學和阿拉斯加大學的英文教授長期以來一直致力於硬漢偵探小說、科幻與奇幻小說的研究,找到小說中的比喻修辭,文化基因,把這種文化基因看作是各個年代的重要標誌:比如女妖精,物欲橫流的東方快車,以及2001年一台會唱歌的電腦(2001年的英國大片《太空漫遊》)。
而在流行體裁的討論中沒有涉及的就是言情小說,既沒有其發展史的介紹,也沒有其現狀的綜述。莎拉?弗朗茨?裏昂決心填補這個遺漏,她甚至把小說中的一些警句做成紋身紋在右臂上——同簡?奧斯汀以及羅蘭·巴特作品中的名言一道紋上的是這句話:
“愛這奴役的鎖鏈”。
它選自出版於1970年的傑梅茵·格裏爾的代表作《女太監》,是對女權主義者的“戰爭號令(
格裏爾不光諷刺言情小說的作者,還諷刺把小說捧成暢銷書的讀者大眾,說是這些讀者不過是屈從於農奴一般的身份,在他們的幻想中,他們的英雄是有著健碩胸肌的雄偉男人,活力無限,觀點權威,對兒女情長不感興趣......而實際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作者卻是個身材嬌小,言談詼諧的女英雄形象。
然而兩年之後,凱瑟琳·伍德威斯的豔情小說大獲成功,被格裏爾嘲諷的讀者以此作為回應。該小說突然之間開創了豔情小說新的領地,其中極具爭議的性描寫,豔情題材本身,以及該題材必然會有的恩愛同居結局,都受到了格裏爾同時期的人的抨擊。
對弗朗茨?裏昂來說,她已經厭倦了關於這個話題的爭論。
“我們討論了30年:至少是從80年代開始的,這一直是自主與壓迫之間的對抗。對女性來說,這到底是擁有了話語權還是對女性的壓迫?我們需要新的方法來研究言情小說。”
言情小說一直被罩著一層麵紗,弗朗茨?裏昂是揭開這層麵紗(在今日這層麵紗也可能是Kindle電子書閱讀器皮革質感的書頁)的新興文學學者之一,他們將關注的焦點從原先的陽春白雪轉移到被看低的下裏巴人的娛樂消遣(這種娛樂文學題材深受大眾喜愛,是維持出版業運行的支柱——美國圖書市場銷售的平裝書超過一半是流行言情小說)。
“實際上,如果你回顧一下18世紀大眾對女性流行小說的反映,就會發現它和250年後我們在爭論的東西一模一樣。不得不說這真的很不可思議。”
七年以來,弗朗茨?裏昂和這些來自美國各地無畏的浪漫文學(及其許多支係流派——攝政文學,超自然文學,哥特式文學,時間旅行文學,科幻文學)學者一直在勸說他們的同行和資助人給與言情小說一些亟需的“愛”——學術上的關注。
2007年,弗朗茨?裏昂和一位在芝加哥德保羅大學教授通俗言情文學的教授艾力克?澤林格教授,同時也是一位美國詩歌學者一道創立了國際通俗言情文學研究協會(International
他們希望的是能在一所有博士點的高校成立一項通俗言情文學的獎學金並開設相關研究生課程——這個願望目前為止還遙遙無期。“高校開設的課程不得不和文藝複興以及莎士比亞的課競爭,所以通俗言情文學不會被優先考慮。”談到當今高等教育體係中的經濟問題,弗朗茨?裏昂如是說。
盡管如此,高校還是加進了通俗言情文學的課程,也讓其在學術機構中成為正統,而且從喬治梅森大學的到名揚四海的普林斯頓(威廉?格裏森在此教授一門美國暢銷文學課,諾拉·羅伯茨是課程主要研究的作家),都有課程專門討論和研究通俗言情文學。
“講到瑪麗·羅伯遜的時候,學生們熟悉了像《最後一個莫希幹人》和《湯姆叔叔的小屋》這類通俗故事的一般模式——就是把感情方麵的東西當作主旨,即使主人公的愛遭到阻礙或者沒有結果的。”格裏森說。他讓學生投票決定期末考試涉及的小說。2011年,《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受到一致推選。
“對早期的小說有所了解後,學生們更能從文化角度明白,讓愛情在文學裏欣欣向榮有何意義。”
言情文學是大學課程最難有一席之地的一個流派,學術界似乎樂意接受對任何東西的嚴格審查,不論是綠野仙蹤還是碧昂斯、麥莉·賽勒斯。知識分子在和學術規範作激烈的鬥爭的同時,這些言情文學學者也在寫一些後女權主義(出現於七八十年代的第二波反言情女權主義浪潮之後)的作品,隨之而來的就是學界對這種作品的輕蔑態度。
“格裏爾是第一批有影響力的反對派之一,”麥克丹尼爾學院的一名英文教授帕梅拉·瑞吉斯用讚賞的語氣說道。瑞吉斯的著作《言情小說的自然史》開創了將言情小說置於曆史背景下研究的浪潮。“傑梅茵·格裏爾......在1970年開創了言情小說的當代批評論,提出的觀點——即言情小說是對女性的奴役,成為了隨後文學批評的常見主題。”瑞吉斯在書中這樣寫道。
言情文學學者期待的“幸福結局”之一就是言情小說能成為學術審查的對象。“我心如止水,”澤林格說,他希望的是高校能開設言情文學研究的學士課程。在這些學者的理想世界裏,言情小說書籍出現在社會科學家、神學家、女權主義者、曆史學家、人類學家、哲學家、甚至古板的文學學者的書桌上,其中的原型人物得到廣泛的爭論。
正因為四年前興起的唯一有影響力的言情文學研究,才有了如今在這個領域的重量級人物。
“我們會像看待其他文學作品一樣看待這些書(言情小說),都把它們視為創造性想象力的產物。”弗朗茨?裏昂說。
《通俗言情文學研究期刊》蘊育著通俗言情文學的未來:“(這是一本)學科間同行評議的學術期刊,專門研究言情文學及其在全球流行文化中的代表作品。”塞林格這樣給出解釋。近期發行的幾期中,包括 諾拉·羅伯茨的作品研究,“墨西哥黃金時代的沙弗風格浪漫電影”以及吸血鬼小說中的“殘疾與浪漫”。
言情體裁正逐漸滲透到其它領域:醫學教授開始關注言情小說怎樣刻畫醫生和護士,研究中東的教授也開始翻看言情支係體裁中描寫酋長英雄的小說。
這種淘金式的學術研究在最近召開的名為“何為愛”的會議上得到充分展示。會議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召開,圖書中心主任約翰·柯爾宣稱,言情小說走上了中心舞台。
會議在一個紅褐色禮堂舉行,裏麵站滿了言情小說的狂熱愛好者,有穿著藍色西裝外套的銀發老人,留著胡子的30多歲的男人坐在戴著貓眼鏡的年輕女人中間,還有戴著金晃晃的首飾的中老年婦女(也有幾個穿著媽媽褲的中年婦女)。
會議的主要與會人員是社會科學家,曆史學家,心理學家以及人類學家,討論的中心是現實世界中“幸福結局”的缺乏。“放眼曆史,婚姻中有很多不幸福。你不得不離開你愛的那個人。”曆史及家庭研究教授斯蒂芬妮•孔茨如是說。
“我必須得說,科學有些枯燥無味,”西北大學社會心理學教授艾麗·芬克爾說,她引用了一些研究結果,顯示浪漫元素在婚姻裏消失殆盡。“不過,科學研究又顯示,大男子主義有些大行其道。好像大家都喜歡富有激情和野心的人。”
在學術界這個大環境接受言情文學並願意對其分析研究之前,言情文學研究的小群體必須接受整個文學界的廣闊視野與名氣——也要忍受一些人對言情文學的蔑視。
“(我們對言情文學的)偏見就像是認為肥胖的女人就會在床上吃糖,看書。”電影製片人勞麗-卡恩說。她的紀錄片《書裏的愛情》即將問世,該片關注的是言情小說研究學者,作家及其粉絲,把言情文學看作是正興起的女性亞文化,而這種文化不是被輕視就是被無視。“真實情況是,各個收入階層的人都在閱讀言情小說,其作者甚至包括醫生,律師,教授。”
“女性寫作、閱讀言情小說,陶醉其中,並關注其中的英雄人物,以此來檢驗,剖析,推翻,討論和反對重男輕女的男權社會,”莎拉?弗朗茨?裏昂說道。“女性們不僅僅是珍愛‘奴役她們的鎖鏈’。她們在弄清自己的身份,並探尋這種身份如何與自身匹配。”
“愛情是我的宗教信仰——我可以為它而死,”被封為浪漫派詩人的約翰?濟慈寫過這樣一句話。在言情小說中,死亡並不可取,“我們要的是‘幸福結局’,”塞林格說。現今的學者和所有的浪漫主義者一樣,都在探尋這個愛勝於一切的文學體裁怎樣能有一個如童話般完美的結局。
譯注:
塞繆爾·達希爾·哈米特(Dashiell Hammett1894-1961),美國偵探小說家。
阿加莎·克裏斯蒂(Agatha Christie 1890~1976)英國著名女偵探小說家、劇作家,三大推理文學宗師之一。代表作品有《羅傑疑案》《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謀殺案》等。
阿瑟C.克拉克(Arthur C. Clarke,1917-2008),英國科幻作家,科普作家。
羅蘭·巴特,法國社會評論家及文學評論家
傑梅茵·格裏爾(Germaine Greer),西方著名的女權主義作家、思想家和勇敢的鬥士,近代女權主義先驅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Fifty Shades of Grey,又譯作《五十度灰》 ),英國女作家 E.L.James 2011年情色的浪漫小說。
諾拉·羅伯茨(Nora Roberts),本名埃莉諾·瑪麗·羅伯遜,英語:Elean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