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一說到我們或許該向托馬斯·阿奎那學習,會讓人覺得很怪異。托馬斯·阿奎那是中世紀的一位聖師,據說他在極度興奮時會漂浮到空中,與聖母瑪利亞相見。他熱衷於解釋天使們的所言所行。可是……
正被天使安慰的托馬斯·阿奎那
現在,阿奎那依然有用武之地,因為他可以幫我們解決始終困擾我們的一個問題:怎樣調和宗教和科學、信仰和理性之間的矛盾。阿奎那既是哲學家又是聖師。因為不願放棄信仰也不願愚信,他發展了一套新的理論來理解人類生活中理性的位置。阿奎那最傑出的貢獻就是:他使西歐的人民認識到,不隻是基督徒,任何人隻要利用理性——上帝賜給人類的最偉大的禮物——都可以獲得真理。基督教思想認為,非基督教徒在不信仰或是不了解耶穌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擁有智慧的,而阿奎那打破了這一思想僵局。他使人認識到智力是人所共有的,也使基督徒們認識到任何年齡任何地方的人都具有理解力。阿奎那對當今世界影響巨大,因為現在的人們不管教義或背景,堅持認為優秀的思想可以來自世界任何角落。
1225年,托馬斯·阿奎那出生於意大利的一個貴族家庭。他年輕時,曾前往那不勒斯大學學習。在那裏,他接觸到了古希臘和古羅馬的作家創造的知識,這些知識是在那時被重新挖掘出來的,因為早期的基督教學者刻意回避了這些作家。在大學期間,阿奎那也受到了多明我會[1]的影響。與其它教派不同,多明我會是一個新型的僧侶修道會,它的會員認為他們應該住在外麵的世界裏而不應該住在修道院裏。
在違背他家人意願的情況下,阿奎那決定加入多明我會。傳言,他的家人為了表示其對基督教的虔誠,綁架了阿奎那並把他監禁在他們家的一個城堡裏。阿奎那寫了很多急切的信給教皇,陳述他的理由,請求釋放。然而,教皇政務纏身,顧不上理他,因此阿奎那繼續被關押著,通過給多明我會的僧侶寫信和輔導妹妹們消磨時間。據傳,在這段時間,他的家人甚至派穿著低胸衫的娼妓去誘惑他,試圖讓他放棄做僧侶的想法,但是阿奎那卻用鐵條把她趕走了。
由於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他的家人隻好把他放了。之後,剛愎任性的阿奎那(在他家人看來)永遠地加入了多明我會。為了繼續自己的學業,阿奎那去巴黎大學繼續學習。在那裏,他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學生,但同時也是一個極其多產的作家,在不到三十年的時間裏,他寫了將近兩百篇關於基督教神學的文章。他起的書名既漂亮又奇怪,叫《神學大全》和《哲學大全》。他也成為了一個廣受歡迎和極具影響力的老師,最後,多明我會的領導人允許他在那不勒斯建立他自己的學院。就這樣,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傳播知識的事業中去。讓人讚譽有加的是,甚至在他去世的時刻(45歲),阿奎那還在給《雅歌》[2]作注釋寫評論。他死後被天主教會封為聖徒,現在,他是教師的守護神。
阿奎那的其中一個主要的智力上的誌向就是:弄明白人們是怎麽分辨是非的。這不是一個學術問題,他有這個誌向隻是因為,作為一個基督徒,他想知道人們是怎樣確定他們的行為能夠使他們進天堂的。阿奎那意識到許多看起來十分正確的思想卻不是來源於基督教徒。例如,他十分欽佩亞裏士多德,但是這個人卻完全不了解福音書上的真理。為了處理這種窘境,他就宗教信仰和理性思維之間的兼容性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論證。
阿奎那知道,許多哲學家都是異教徒,但是這並沒有阻礙他們擁有洞察力,因為,正如他所提出的那樣,單靠理性,人們也可以成功地探索世界。為了解釋單靠理性人們如何探索世界,阿奎那指出宇宙和它的一切動力都根據兩種法則運行:“自然的法”和神聖的“永恒的法”。
對阿奎那來說,最關鍵的一點是,“自然的法”是“永恒的法”的一部分,利用獨立的理性進行思考,我們也可以認識到這點。阿奎那拿耶穌的訓誡舉了一個例子。耶穌曾訓誡其門徒說“要像你要求別人對你那樣對待別人”。耶穌可能已經使這句話變成了一條特定的重要的法則,但事實上,它始終都是大多數社會團體的道德原則的奠基石。這是怎麽回事呢?阿奎那指出,這是因為人們不需要上帝的直接幹預就可以了解自然法則。隻要通過仔細的推理,人就可以自覺地遵循上帝的意願。阿奎那承認在少數情況下上帝隻利用神法行事,超越了人類理性的界限,而且他舉了先知的啟示和天使來訪的例子來證明。然而,大多數有用的知識都可以在自然法管轄的領域裏找到。
阿奎那的思想是,任何人都可以推斷出什麽是真實的,並且是政治上允許的,因為不管是基督徒還是異教徒、強者還是弱者都毫無區別的擁有這種判斷力。他認為,奴隸應該服從主人,孩子應該聽從父母,但是如果他們被要求去做違背自然法則的事,他們不應該服從命令。這就為道德政治異議說提供了一個概念框架——至今,我們仍然在用抗議、非暴力抵抗、甚至反對暴君統治的正義革命的形式來延續這一傳統。
阿奎那的思想出現在伊斯蘭文化麵臨兩難境地的時候。伊斯蘭教同基督教一樣,麵臨著如何調解理性和信仰之間的矛盾的問題。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伊斯蘭教的哈裏發[3]在西班牙、摩洛哥和埃及的統治擴大起來,由此促使許多新科學知識和哲學的產生。但是,由於嚴格的宗教領袖的影響日益擴大,到阿奎那出生的時候,伊斯蘭教徒變得十分暴虐和教條化。例如,他們激烈地反對伊斯蘭的哲學家阿威羅伊(阿拉伯名字叫伊本·魯世德)。像阿奎那一樣,阿威羅伊深受亞裏士多德的影響,認定理性和宗教是相容的。然而,對此感到焦慮的哈裏發——從不偏離上帝話語的字麵意思——禁止阿威羅伊思想的傳播,焚毀了他的一切書籍。
阿奎那讀了阿威羅伊的書,明白他和這名穆斯林學者在進行著同樣的事業。他知道,伊斯蘭國家日益漸增的對理性的偏激排斥會損害它的曾經繁榮的理性文化。正是由於阿奎那的思想,基督教才沒有經受像伊斯蘭教那樣愚昧的發展過程。
例如,將近四百年後,伽利略將利用阿奎那的作品來為自己正名,因為他追求科學知識的方法不在聖經裏包括。我們今天的文化教育所重視的自由探索精神也是阿奎那的遺產:他提倡的思想方法正是我們今天所稱的多元主義的早期形態。
雖然阿奎那是一個信仰堅定的人,他卻因此為對宗教的質疑和開放的科學探索設定了一個哲學框架。從個人層麵來說,阿奎那提醒我們,智慧(也就是,我們需要的思想)的來源有很多個。智慧來源於直覺,也來源於理性;來源於科學,也來源於神啟;來源於異教徒,也來源於僧侶:它同所有的這些不同來源的思想都意氣相投;它隻管吸收利用有價值的東西,毫不關心它們來自哪裏。這聽起來很簡單,等我們意識到在生活裏有多少次我們沒做到這點時,就不覺得簡單了:有多少次我們輕視來自一個看起來是“錯誤”來源的觀點:這個來源或許是一個有著錯誤口音的人,或許是一份與我們的政治理念不同的報紙,或許是一篇文體太過簡單或太過複雜的散文,或許是一個戴著羊毛帽子的老太太。
譯注:
[1]多明我會:多明我會(拉丁名Ordo Dominicanorum,又譯為道明會),亦稱“布道兄弟會”。會士均披黑色鬥篷,因此稱為“黑衣修士”。天主教托缽修會的主要派別之一。多明我會特別提倡學術討論,傳播經院哲學,獎勵學術研究。當時在歐洲的許多大學裏,都有該會會士任教。
[2]《雅歌》:是聖經66卷中很獨特的一卷書,全書中心是講男女間愛情的歡悅和相思之憂苦。全書很短,隻有117節,內容深奧,體裁奇特,文字秀麗,富含東方色彩。
[3]哈裏發:哈裏發是伊斯蘭政治、宗教領袖的稱謂。阿拉伯語音譯,原意為“代治者”、“代理人”或“繼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