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二 告別家園

韓文敏聽到門鈴，慢慢走過去，開了大門，“哦，你進來吧。”

來人是個回收舊物的，一身髒兮兮的，不知是棕色還是黑色的衣服，蒙著灰塵，大概有日子沒有洗澡，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酸臭，韓文敏在鄉下行醫多年，這樣的人見的多了，絲毫沒有介意。

“這些箱子裏是衣服，包裹裏是被褥，你看一看，給個價錢吧。不過條件是都要收走，沒有挑揀的餘地。”

來人聽懂了，木訥地點點頭，直接走到屋角一堆紙箱和布包麵前，隨便翻了翻，“大媽，我給你五十塊吧。”

“五十？”價錢低得出乎韓文敏的意外。

收破爛曾經是北京居民區一景，操著濃濃口音的小販，在居民樓胡同裏穿行，吆喝著收破爛啦收破爛啦。居民們會提著舊報紙舊紙箱，換來幾分錢幾毛錢。二十幾年前，舊衣服還是不值得賣，拿給鄉下的親戚們穿。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城鄉的差別小了，甚至鄉下人開始瞧不起城裏人了。

人人開始用手機看新聞，沒人收集舊報紙了，這些收破爛的，也就消聲滅跡了。

所以那天韓文敏在樓角拐彎處看見這個廢品收購攤兒，感覺異常的親切，問了攤兒主，原來隻是個打工的，約好老板哪天有空到家裏來一下。

回到家，韓文敏感觸頗深，沒想到，連收廢品的都雇得起工人了，時代真是不一樣了。

韓醫生在外孫秦凱的一再催促下，終於決定移民美國。

秦凱，韓醫生唯一的親人，韓醫生從小撫養長大的外孫，更像個兒子，韓醫生願意守護著這個外孫兒。

可是在美國的那段時間，韓文敏過得並不很舒心，到底不是自己的國，不是自己的家，語言不通，飲食不合，她借口照看房子，回到北京，也想要在自己能走能動的幾年，多看看這世界。

然後，韓文敏計劃著，然後就找個養老院。

隻不過，韓醫生心底裏永遠思念著外孫兒，雖然每天可以視頻見見麵聊聊天，可伸手摸到的是硬冷的屏幕。

她不想給外孫添麻煩，不想成為他的累贅，韓文敏在去美國和中國哪裏的養老院之間猶豫不決。

而秦凱，看著視頻裏的姥姥一天天的老去，不知道是因為旅遊辛苦，還是因為老人自己一人生活的質量下降，心裏著急，一心想著要照顧姥姥，一催再催，終於決定不再等了，告訴姥姥，蔚倩這次回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姥姥帶回來。

韓文敏答應了外孫，馬上收拾家裏不多的物品。能送人的送人，不能送的，就像今天，賣給廢品收購站。再剩下的，隻有扔掉了。

韓醫生原來還打算把房子也賣掉，這套房子的市價這幾年成倍的增長，她決定給外孫留著，內心深處，依然抱著或許某一天還回來的一點點想法。

這樣一來，韓文敏告訴秦凱，她就不用操心怎麽處理家具這種大件物品，房屋帶家具出租。

秦凱也不願意姥姥太勞累，答應了，以後他不那麽忙的時候，再回來處理。

不忙的時候，秦凱是指一年的學術休假，英文叫sabbatical，美國的大學教授每服務七年後，有一年可以帶薪休假，學校鼓勵教授們在這一年裏，走出校門，到其他學校，到工業企業，到其他國家，休息的同時，通過和外界的交流，開闊視野，提高水平。

秦凱還有不到兩年就可以申請休假，到時候，他計劃著，不僅僅是回北京處理姥姥的房產，他要和蔚倩四處旅遊，看看美景，吃吃美食。

當然，在自己享受之前，要把姥姥先安頓好，認識蔚倩之前，姥姥是秦凱唯一的親人，姥姥養育他長大成人，送他出國，現在是他來孝敬姥姥的時候了。

半夜十二點，北京的下午三點，是他和蔚倩約好視頻的時間，老婆按照約定來了，秦凱的手機上出現的卻是姥姥的麵孔，蔚倩的聲音，“我們在姥姥家呢，東西都收拾好了，你看看。”

“姥姥，辛苦了。”

韓文敏摟住外孫媳婦，“沒有啦，小倩一來，齊哧誇叉，三下五除二，兩天就收拾得幹幹淨淨，要我一個人，兩個月也幹不完。”

秦凱咧嘴笑了起來，還有什麽比婆媳和睦更舒心的事兒呢，“好啊好啊。”

視頻裏是空空蕩蕩的三室一廳的小公寓房，“我都認不出來了。”

姥姥在北京的這套房子坐落在一片老舊的住宅區，四層樓房的一層，好處是有個小院子，姥姥沒事兒喜歡弄些花草，壞處是嘈雜，最近街道對麵開始拆遷，建高層樓房，又髒又吵，還遮擋了陽光。

就是在這間小公寓裏，秦凱度過了他最快樂的時光，他四年的大學時光。現在看著空空的隻剩下幾件家具，秦凱還有些傷感，好在姥姥是下定決心搬來美國，他又高興起來。

蔚倩把鏡頭轉向自己，“旅館我也訂好了，”她壓低聲音，用英文說，“是個五星酒店，每晚兩百一十五美元，有點貴，你不介意吧？”

秦凱趕快說，“應該的，姥姥住著舒服就是應該的。”

蔚倩也笑了，“那我跟著蹭兩天，住住五星酒店。”

秦凱哈哈笑了起來，“原來在這兒等著呢，當然啦，隻要爺爺奶奶不來罵我，你住哪兒都行。”

蔚倩隻是開開玩笑，她在北京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白天幫姥姥收拾房間，晚上回爺爺奶奶家，兩個老人絕對不會允許她再住在外麵，蔚倩也想盡量多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時間，誰知道下一次她回來探親是哪年哪月。

蔚倩的一句話提醒了秦凱，他順手打開電腦，準備改機票，“老婆，我給姥姥買了機票，和你一個航班，我看看能不能把你們倆的座位安排在一起。”

“放心，我們到機場再提出要求吧，航空公司一定會照顧老人。如果實在不行，我們上飛機再換，現在有很多好心人。”

善良的蔚倩總是認為所有人都像她一樣良善，秦凱看著妻子美麗的麵孔，“好，我有結果通知你。現在，你和姥姥替我吃點北京美食去吧。”

“嗯，你想吃什麽？”

“比如烤鴨。”

蔚倩咯咯笑了，“姥姥，你聽見小凱說什麽了嗎？”

韓文敏探過頭來，“小凱，我和小倩晚上去全聚德，爺爺奶奶一起。”

那一刻，秦凱真的後悔沒有和蔚倩一起回北京，哪怕一個周末也行啊，“唉，你們就饞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