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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我們的退休俱樂部每月一次的活動時,一位朋友帶來不少武漢的紅菜苔苗,我也要了好幾棵,種到了自家後園。今年二月份,紅菜苔長大了,挺拔的菜苔伸了出來。趁著尚未開出小黃花,將帶有花苞的菜苔剪下來,切成段,與臘肉一起炒著吃,清香脆嫩,味道十分鮮美。這是一道極有武漢特色的菜,與我久違已有三十多年了。這些日子,武漢爆發了大規模的新冠病毒瘟疫,每天確診為該病的人數都在增長,死亡人數已超過二千,令人憂傷。這幾天,每當我吃著碗裏的紅菜苔時,我的心就飛到了武漢。雖然全國人民支援了武漢很多物資,包括新鮮蔬菜。可是武漢人民還能吃上自己家鄉的特有的蔬菜—— 紅菜苔嗎?我那些三十多年前的武漢朋友可還安好嗎?在思緒的引領下,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在哈爾濱師範大學生物係師從我國著名的原生動物學家史新柏教授,獲得了動物學碩士學位。作為文革後第一批碩士研究生,我的畢業論文答辯委員會陣容強大,由當時全國原生動物學界三大名教授組成,他們是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的張作人教授,北京大學的陳閱增教授和武漢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沈韞芬教授。我就是在那次答辯會上結識了武漢的沈韞芬教授。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天津南開大學生物係當上了教師。一九八三年,沈韞芬教授親自來函,邀請我參加由她主持申請的中科院自然科學基金的一個項目即編寫中國動物誌原生動物緣毛目誌。我欣然接受。我們當時有一個全國性的合作班子。武漢中科院水生所是主持單位,由原生動物分類和生態學科組的沈韞芬,龔循矩,顧曼如三位老師參加。合作單位與人員則包括陝西師範大學李遠芳、南京師範大學徐家鑄、暨南大學阮惠板、東北師範大學徐銳賢、四川大學李善祺和我。合作組成員多是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畢業的老大學生,我是年齡最小的,大家稱我為小兄弟。(左起:龔循矩,後勤人員,徐銳賢,沈韞芬,顧曼如,阮惠板,李善琪,徐家鑄,作者) 記得第一次合作會議就是在風景美麗的武漢東湖邊的水生所召開的。那時候經費很少,開會也沒有什麽宴請,大家吃食堂。開會期間,由龔循矩老師給大家介紹了他多年來在野外采集原生動物的經驗;顧曼如老師介紹如何規範化地描述一個種類;沈韞芬教授則係統地介紹了原生動物的分類係統及緣毛類的主要特征。緣毛類是單細胞原生動物纖毛蟲中的一大類。在營養期時體部纖毛退化,而圍繞口部卻有十分發達纖毛器。它包括自由生活種類和寄生種類,海洋、淡水和土壤中均有分布。由於自由生活的緣毛類多數為固著生活,因此相對來說比較容易觀察與鑒定,被選為原生動物纖毛蟲中首先寫誌的一個目。中國動物誌是中國動物分類學重要科研項目,誌在記錄中國境內幾萬種動物的各項特征及研究成果,對於搞清國家資源意義重大。我們都為能參於這一項目而自豪。會議期間,氣氛非常熱烈融洽。李遠芳老師的潑辣,徐家鑄老師的認真,顧曼如果老師的細心,龔循矩老師的認真都給人以深刻印象。而最令人難忘的還是要數沈韞芬老師的直率熱情及極強的感染力。會議期間沈韞芬教授還在家裏請我們吃了一頓飯。她的先生炒得一手好菜。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紅菜苔炒臘肉。那是我第一次嚐到這個菜。雖然沈韞芬教授與她的先生都是上海人,但是在武漢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湖北佬”,連紅菜苔這個菜都做得那麽到位。以後我每次到武漢,在路上看到人們的菜籃子裏的紅菜苔,就會十分切親切。
水生所的三位老師對我這位“小兄弟”真是好得沒底。每次為了項目去水生所,總是受到他們的熱情歡迎。不僅在業務上精心指導幫助而且在生活上給以關照。記得我曾經去水生所參加過一次由他們幾位老師舉辦的全國微型生物群落PFU水環境監測法的培訓班。沈韞芬教授於1980年到美國著名的弗吉尼亞理工學院暨卅立大學做訪問學者。她進行研究的實驗室是當時在美國水生環境保護學術界有極高威望的小約翰·凱恩斯博士(John Cairns, Jr) 領導的。她在那裏學習了用PFU (Plague Forming Unit) 來收集水中的微型生物,並用微型生物群落的組成和多樣性來測定與監視水質的變化。沈教授憑她紮實深厚的原生動物分類學的功底以及她敏銳的洞察力,很快掌握了這一技術,並決意要將這一技術推廣到中國。回國後,她就組織了數次培訓班。我記得我當時參加的那個培訓班有三四十個學員。課堂就設在水生所東湖邊的一條采集船上。我們在船上聽各位老師給我們介紹水生微型生物各門類,從理論上先進行武裝,並從圖片上進行識別。然後從水中撈起前一天浸泡在湖水中的方型泡沫塊,擠出水樣,在顯微鏡下觀察,需要快速地鑒定優勢種類與非優勢種類。但顯微鏡下水生微型生物王國可謂琳瑯滿目,有如此眾多的原生動物,藻類及多細胞的浮遊動物。最困難的是原生動物一經固定液固定就會麵目全非,無法鑒定。因此需要進行的是活體鑒定。我雖然是原生動物學科班出生,又在南開大學教授無脊椎動物學。可遇見這麽多的生物在顯微鏡下招搖過市,也不免“望鏡興歎”了!好在三位老師不厭其煩地手把手地教我們,使我們平添了很多的信心。龔循矩老師人如其名,平時為人一板一眼,循規蹈矩,說話慢條斯理,很少表態。但到了顯微鏡前立時變了個人。隻見他忙前忙後,耐心地為我們講解,鑒定種類時更是雷厲風行。學員一舉手,他就立即趕到,很快就能定出種類。顧曼如老師則更為細膩,不僅告訴你這是那一種,還會告訴你以後如何抓住這一種類的特征。為了教我們,她會在顯微鏡的視野中,選擇好某一個正在緩慢遊走的原生動物,讓學員立即觀察,她則在邊上指點看這個單細胞生物時要抓住的要點。沈韞芬老師則更有大將風度,不僅照顧到每個學員的需求,還不斷地將具有共性的問題進行大組講解。每個學員通過培訓班都是滿載而歸。我回天津後,很快就能將PFU法運用到科研中去。此後以三位老師為主力的水生所團隊又先後對武漢生活汙水,湖北葛店化工廠汙水,北京燕山石油廢水,重慶嘉陵江汙水等處實際運用PFU法來監測水質,提出治理措施。有力地推動和促進了對水汙染的防治。1990年,沈韞芬教授團隊出版了82萬字的專著《微型生物監測新技術》,獲得第六屆全國優秀科技圖書二等獎。1991年,她主持的《水質— 微型生物群落— PFU法》,經國家環境保護局通過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這也是生物監測領域中國自行製定的首項國家標準並且獲得了國家環境保護局的科技進步一等獎。弗吉尼亞理工學院的凱恩斯教授一直與沈韞芬教授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他十分欣賞沈韞芬團隊在PFU法的推廣和應用上取得的成就,稱沈韞芬教授為“建立微型生物群落評價的世界領導者之一”。
我第三次去武漢水生所仍然是為了自然科學基金資助的中國動物誌原生動物緣毛目的項目。經過幾年的努力,我們合作組的成員積累了大量的素材。我們的足跡遍布全國大江南北,采集了幾乎所有的重要水域的標本,包括人跡罕見的新疆博斯騰湖,塔裏木河等地。我們白天跋山涉水,到處采樣,晚上在極艱苦的條件下挑燈夜戰,在顯微鏡下進行觀察和鑒定。 緣毛類纖毛蟲非常微小,其細胞體與柄又極易伸縮變形。我們必須在顯微鏡下進行活體觀察和仔細繪圖,畫下細胞核及各種胞器的形狀,才能正確地鑒定種類。發現新種時,還需用銀浸法製作銀線染片和活體顯微攝影。到八六年時各合作單位將各自負責的區域的緣毛類的初稿已經完成並交到了水生所。沈韞芬教授與我商量,請我去水生所住上一個月,定下心來幫助統稿。作為合作組最年青的“小兄弟”,我義不容辭,一口答應。這次去武漢,我就象是在水生所上班一樣。住在水生所的招待所裏,每天到沈教授領導的原生動物分類與生態學學科組的辦公室去上班。先是與沈韞芬,龔循矩,顧曼如三位老師一起過目每位協作組成員交來的稿件,然後要將各協作組成員記錄的同種的緣毛類纖毛蟲歸併到一起,綜合各位對每個種的個體大小,形態結構,生存環境,采集地點,地理分布,經濟價值等的描述,統一術語。並要從大家畫的草圖中挑選最詳盡的圖象請學科組的繪圖員鄭英繪製成工筆畫。鄭英是一位有經驗的繪圖員,她跟隨三位老師多年,這個學科組以前出版的《西藏水生無脊椎動物》一書中的原生動物的插圖都是她繪製的。我們四個人在一起定下大方向之後,我就開始對每個種進行綜合描述。這一個月的時間對我來說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每天與三位老師,鄭英,還有新近分配來組工作的年輕人馮偉鬆等在一起就象是一家人一樣。對他們幾位一絲不苟的科研精神,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印象深刻,不可忘懷。由於有一個月的時間,周末我就到武漢的風景區逛逛。水生所就在東湖邊上。東湖碧波萬頃,青山綠水,風景如畫。我最喜歡去新建的寓言公園。那些造型新穎的雕塑靜靜地訴說著含義深刻的故事,給東湖增添了不盡的文化氛圍。在這個月裏,我還有機會結識了水生所的很多知名學者專家。與書卷氣十足的陳受忠教授和才氣橫溢的梁彥齡教授的簡短聊天,令我有勝讀十年書之感。熱情的沈,龔,顧三位老師屢次請我到家用歺。每家的菜肴各有千秋,但是有一個每次都有的菜,那就是紅菜苔!在我看來紅菜苔的紅色正是來自於武漢人的滿腔熱忱!
我們的這本緣毛目誌的工作的進展後來並不順利。原生動物種類繁多,以前的基礎研究在中國又比較薄弱。八十年代時科研經費十分緊缺。作為主持單位的武漢水生所原生動物分類和水生生態學科組在這個項目上才總共獲得5100元。象我們協作單位每人才獲得經費2500元。因此一度擱淺。到九十年代初,沈韞芬教授又從自然基金申請到一部分追加經費。但此時我們協作組的成員已經退休的退休,出國的出國。龔循矩老師又突然病故。人員不得不大換班了。沈韞芬,顧曼如二位教授鍥而不舍,在經費不多的情況下,另起班子,嘔心瀝血終於還是將這部專著完成了。沈韞芬教授在原生動物學和環境生態領域成績卓著,於1995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麵對這科學界的最高學術稱號,她再接再厲,在學術上不斷探索創新,培養人才,承擔重大課題。2003年8月,年屆古稀的沈韞芬院士依然親自率隊去雲南采集水生生物樣本。她們行程超過5000公裏,一個月內去了瀾滄江、怒江、金沙江等水域取水樣,踏遍了雲南所有的山山水水。 結束工作後從大理返回昆明途中,不幸發生了車禍。當時沈韞芬教授傷情最為嚴重,幾根肋骨撞斷,顱內出血,臉部縫了十幾針。此後她的健康狀況就一直不好,於2006年10月31日去世。使我國過早地失去了一位優秀的科學家,令人扼腕痛惜!
三十多年過去了。最近我每次在家後園采摘紅菜苔時,就會想起在八十年代時在武漢水生生物研究所度過的日子。想起武漢的這些老朋友。當年作為“小兄弟”的我現在都已經古稀之年了,當年在武漢水生所結識的一些朋友還安好嗎?這些天看到武漢封城,我更加心焦如焚。我就拚命尋找有關水生所的消息。在網上沒有看到任何消息。應該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顧曼如老師,鄭英,馮偉鬆你們都還好嗎?你們還能每天吃到紅菜苔嗎?這兩天武漢的情況已經大大好轉。我深信,武漢人提著裝有紅菜苔的菜籃子在大街上自由行走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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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為武漢,中國,世界,人類的平安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