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概5歲的時候,全家搬到母親單位(醫院)的家屬區裏稍微大一點平房。所住的地方周邊共有6家,圍成一個O型,一邊是靠一個小山包,另一邊則是通向整個區的小道。院子裏的住家大都有和我同齡的孩子。 而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長我1歲,叫成成的男孩。他之所以特別是因為左眼是瞎的,但不是天生,而是因為一次事故。我們搬來前,住在我們這個平房的是一家三口。當成成才出生幾個月的時候,他的姑姑帶著成成來這家玩。當時這家有個幾歲的小娃娃,不小心把一個玻璃杯砸到地上,其中一個非常小的玻璃片飛進了成成的左眼。這個碎片從此改寫了成成的一生。
成成的爺爺是從北方隨軍來到南方,有二個兒子一個女兒。成成是長孫,成成的出生全家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的爸爸有著北方人的高大,在機關工作;媽媽特別漂亮,是醫院護士。可以想象他出生時就應該是個集各種美好祝福於一身的寶寶,也一定長得十分可愛。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帥氣的6歲男孩了。
因為這個事故,成成還在繈褓的時候就被帶到當地醫院進行麻醉取片,但因為孩子太小,碎片又是在眼睛裏。這個手術好像反複做了幾次,直到最後眼睛也壞了。父母帶他到各大醫院就診,聽說北京上海的都跑遍了。越多的治療,不但無法幫助恢複視力,反而因為過度的使用麻醉,醫生擔心對孩子的大腦會有影響而不得不停止。不得已,他的父母隻有接受這個事實。好像造成事故的那個鄰居也十分內疚,但那個時候大家也沒有什麽錢,談不上賠償。幾年後他們搬走,我們搬了進來。
成成是這個小院子裏最大的孩子,像個孩子頭。我很多美好的童年記憶都在這個院子裏。大人和小孩都知道成成的故事,眼睛的問題沒有妨礙他的生活以及與我們的友誼。晚飯後,小朋友們會開始敲各家的窗戶,相約到院子中心玩耍嬉鬧。記得有一次, 成成當著我和另一個小朋友麵往左眼滴眼藥水,因為看不見,總是滴不進去。不懂事的我覺得好笑,哈哈出了聲。後來,那個小朋友告訴我,成成在我走了後告訴他:XX好壞,笑話我!我知道後,覺得十分羞愧。這種羞愧到現在想起還能感覺到。這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課,就是絕不能去取笑在困境中的他人。
上小學後,記得他在4年級,而我還是3年級。兩個年級在不同的樓層。一次去老師辦公室交作業,穿過4年級樓層,看到一群男孩在打鬧,被推倒的就是成成,而旁邊的男孩們則在取笑他獨眼龍。他看到我,十分尷尬的笑著,感覺這種場麵對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從大院裏出來的成成應該是體會到了外麵世界的殘酷,而對我來說,那個嘈雜混亂的場麵和成成躲閃的眼神 讓我驚訝恐懼。成年後,明白了人性中欺軟怕硬,牆倒眾推的惡性。而當時這些惡習在在孩童身上體現的是多麽的直接,毫不遮掩!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之前反而有了少男少女的隔閡,見麵也隻是輕輕地打個招呼,沒有了孩童時期的那種無拘無束。
再到後來中學,我家搬到了父親的大學家屬區,我和成成再也沒有了交流。聽媽媽說,他高中畢業就進了母親所在的醫院,在藥房工作。好像是母親提前退休把一個工作名額讓給了他, 再後來也聽說他結婚生子。結局不能說不幸運,應該說他出生在一個經濟有保障的家庭,還能讓他至少平安穩定的度過一生。
他是我孩童時候一個要好的夥伴和朋友,除了童年少年的時期,之後再沒有聯係沒有交流,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人生軌跡中和世界裏,想必他不會知道我卻從來沒有忘記他。他童年,少年時候的樣子在我的記憶裏有一個小小的位置。這個存在讓我學會同情,理解悲哀,關注弱小。
也是很多年後在美國,我看了電影《推拿》,這個講述盲人及盲人世界的影片讓我想到成成,還有其他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而失去生命中最重要東西(如健康和至親的人)的人。因為這些殘缺,人生不再是完整飽滿的呈現給他們,但誰能說他們的內心和精神世界又和其他人有什麽區別呢? 我們真的不知道,上帝會把那些細膩,豐富,敏感,柔軟而美好的情感放在一個什麽樣的軀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