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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去世了

(2022-12-30 10:45:32) 下一個

早上打開手機,一眼就看到了蕾的信息:

他們說,今日過後,您才是真的要離開。綿綿的陰雨,是替我們在訴說不舍與哀思。謝謝上天給予的這一世母女緣分,您留下的一切早已刻入血脈,終身伴隨。

今日過後,我們就身處兩個平行世界了。願各自安好,彼此想念。

永遠想念。再會啊,媽媽。

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上個月當我們祝蕾生日快樂時,她回答說:“謝謝姐妹們!生命何其匆匆!其實今天很難過,在醫院陪伴媽媽,她在走向生命的最後階段,而我已不能為她做什麽。”

“你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希望老人家不受痛苦折磨。你也多保重。”沉思了一會兒,我又說, “其實一直羨慕你和父母住在同一個城市,有很多時間跟他們做伴。”

我當然是想安慰她,但我寫的也是自己真實的感受。大學時代的朋友大都來了美國,蕾是少數留在國內的同學之一。大學畢業後她回到了家鄉上海,一直沒有跟父母相隔多遠。她經常在周末和父母吃飯或去公園走走,有時他們一起度假。她在這些場合拍的照片總是讓我有些小小的感動。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來美國,我喜歡這裏。唯一的遺憾是我不能經常見到父母,這是我為自己遠涉重洋的新生活付出的代價。

新冠期間,和父母之間的距離變得更加遙遠。2019年秋天回國時,我跟父母說我2020年春天又要回來參加同學聚會。我現在還記得當時媽媽臉上馬上浮現出來的笑容。 但瘟疫打亂了我們的生活。去中國旅行變得不可能。我已經有三年沒跟他們見麵。

我一直深愛我的媽媽。 我最早的童年記憶之一,是媽媽出差前來幼兒園跟我說再見,我在幼兒園門口嚎啕大哭。媽媽那時是個身材瘦削、皮膚黝黑的年輕女子。她出身不好,有點怕人,唯恐人家看穿她心中那些陰暗的想法。她非常聰明,有一個很好的家庭,但她循規蹈矩,謹小慎微,盡量不引人注目。

不過她後來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社會變得不那麽政治化,她的家庭背景也不再是什麽問題。隨著人們的注意力轉移到發財致富和個人成就上,她成為朋友和熟人羨慕的對象,因為她家裏每個人都很棒,尤其是她的孩子和孫子。她更快樂也更自信,包括對自己的外表。她不像年輕時那麽瘦,穿著也比年輕時更精致鮮豔。她有滿頭的銀發,挺拔的身姿,輕快的步態,燦爛的笑容。她比大多數同齡人都好看。

今年我生日那天,媽媽給我發一些她在樓下小區拍的照片。當時正是四月,一年中最美的季節。樟樹綻出了一片新綠,小小的花蕾從杜鵑花茂密的樹葉中冒出來,紫藤花開得正旺。她在照片下寫道,“**年前,你就是在這個時辰出生的。生日快樂!”

我眼前模糊起來。我意識到是因為“這個時辰”這個詞。很多人都知道我是哪一天出生的,但隻有她知道我出生在黃昏。這是全世界最愛我的人。我又一次被提醒,雖然其實根本沒有這個提醒的必要。

我無法想象沒有她的世界。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忍受她離開時的痛苦。也許這才是為什麽,蕾失去母親的悲痛對我影響如此之大。我拿起電話,撥她的號碼,她就會在另一端接聽。我感謝上天賜予我的好運。

女兒今天剛好在家。她昨晚正好在南灣,建議我們一起吃晚飯。然後她決定回家過夜,因為她懶得開車回舊金山。我們當然很高興。她穿著我借給她的睡衣,睡在她原來的房間。我像她小時候一樣坐在她的床邊跟她聊了很久。早上我為她煮咖啡,然後讀到了蕾的噩耗。

其實昨晚我也有點難過,因為我女兒告訴我們她決定搬到紐約。疫情期間,她從紐約搬回了灣區。但她總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紐約。她一直在談論要搬回紐約,現在她終於做了這個決定。

在溫暖明亮的餐廳裏,我盡量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如果這是一件讓她開心的事情,那就讓她毫無心理負擔地去做吧。在後疫情時代,住在哪裏已經不是那麽重要,我告訴自己。遠程上班的做法已經進入主流,深入人心。她可以經常回加州,一回來就可以呆上好幾個星期,不像以前受到假期的限製。

我想到了 30 年前我來到美國時。不知道當時媽媽是什麽感受。那是一個電子郵件尚未普及、越洋電話一分鍾要好幾塊錢的時代。而且我家連電話都沒有。當我想和媽媽通話時,得打電話到單位。接電話的人到處找她,也不一定能找著。有時候已經浪費了十幾塊錢,卻還是沒能跟她說上話。

時代在變化。如今無論女兒身在何處,我都可以給她發短信或視頻通話。當然我現在也可以和媽媽這樣做。一代人和另一代人過的是不同的生活,但生活又總是一樣的。它的核心總是愛,以及與愛如影隨形的令人懼怕的或暫時或永久的別離。而其中最特別的又是母女之間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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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維立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閱讀評論。

回複 '海風隨意吹' 的評論 :
維立 回複 悄悄話 蕾的媽媽的噩耗就是蕾的噩耗。

回複 'wen1' 的評論 :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母女情深啊。
wen1 回複 悄悄話 是蕾的噩耗還是蕾的媽媽的噩耗,讓人糊裏糊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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